怒火攻心,还没如何,她先晕过去了,姬晏急忙抱住她身躯,“丁香姑娘?”
又吼下人:“还不快去请府医?!”
他打横抱起丁香,由丫鬟带路,送她回房间,朱蓉蓉本想一同前往,玉无瑕喊住她:“玉九夫人请留步。”
朱蓉蓉只好站在原地,“无暇公子还有何事?”
玉无瑕屏退左右,问:“为何偏偏挑中桃奴送过来?我观之,她生得格外像一个人。”
朱蓉蓉抿了抿唇,解释:“歆郎断定你对小红杏有私情,非要我挑一个像她的女伶去伺候你。”
说完,她又补充道:“可我心知,你绝非这等贪花之徒,今日场景,我亦早已猜得一二。”
只不过,没想到玉无瑕会做得这么绝,将所有女伶全都送走,这跟断玉歆一臂有什么区别?
谁不知道玉歆别的本事没有,靠送女人讨好朝中官员才是他笼络别人的手段。
玉无瑕有点讶异,挑眉问:“玉九夫人似乎格外了解我?”
朱蓉蓉苦涩一笑,情不自禁道:“我默默注视你这么多年,又岂能对你一无所知?”
玉无瑕情一顿,道:“昨夜那两名送桃奴过来的嬷嬷,你且将她们发卖出去。”
朱蓉蓉没想到他会假装没听见,如此自然地另起话题,心口酸涩,点头道:“好。”
*
玉凌寒今日上朝的时候,整个人心不宁,连连走,惹得姬骅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特地准许他提前下朝归家。
玉凌寒一心记挂着玉无瑕一事,心中烦躁,也就顺势称病出了金銮殿。
可等马车离家越近,他眼皮子跳得越发厉害,就像是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到了大门口,马车停下,玉凌寒下了马车,刚走上台阶,一奴仆来请他去祠堂,说是族老有事相商。
玉凌寒不敢慢待族老,族老轻易不出来,此番定然是有大事找自己,看来,他预感不错。
然,等他疾步匆匆地走到祠堂,却见祠堂大门洞开,一众玉家嫡系长辈左右站立着,候在里头,族老杵着拐杖,站在上首。
此番架势,倒是唬了他一跳。
他撩起衣袍下摆,跨过门槛,连忙上前,拱手问候:“伯公安好,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玉茗虽已年过八十,可养气功夫好,白发如云,蓄着长长的白色胡须,穿着一袭青袍,面容慈祥,身姿挺拔,浑身散发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气质。
他态从容,撩着白色长须,道:“老朽亦不知也。”
玉凌寒讶异:“那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地召集叔伯等人来开祠堂?”
玉茗哈哈笑道:“这个嘛,你可就得问无暇小曾孙啦。”
听见玉无瑕的名字,玉凌寒心中生出不妙之感,那不孝子该不会是摆了鸿门宴专门骗他入瓮吧?
思及此,他忙道:“既如此,各位叔伯不如先回去,等我去细问过无暇,届时若有需要,我们再开祠堂?伯公以为如何?”
玉茗摆手道:“不急,左右人都来齐了,再等一会又何妨?”
玉凌寒气哼哼道:“无暇还真是没规矩,居然叫各位长辈在祠堂等他,他却迟迟不来,成何体统?”
玉茗向来疼爱无暇这个曾孙,听见此话,不由为玉无瑕说好话:“好啦,凌寒,不要如此苛责无暇,他平日里最是注重规矩,此番来迟,定是有要事绊住了他。”
玉凌寒心中焦虑不安,不由来回踱步。
稍息,玉无瑕带着林菁与初篁来了,林菁手中还捧着一个木托。
父子二人一对上视线,玉无瑕一双柳叶眸中无甚情绪,瞳仁像一口古井,漆黑幽深,玉凌寒只觉心一沉。
玉无瑕撩袍跪下,拱手道:“伯公爷在上,曾孙无暇劳你老人家久候了。”又环顾四周:“各位叔伯公久等了。”
玉茗走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来:“不过等了一会而已,怎么就跪下请罪了?不至于,无暇小曾孙,老朽可绝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的叔伯公等人也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因此问责你,是吧?”
说着,他环顾众人,众人笑呵呵地点头称是,谁都知晓玉无瑕就是内定的下一任玉家家主,谁都不会跟他过不去。
玉茗问:“对了,你此番兴师动众地叫大家来祠堂作甚?”
玉无瑕还没开口,玉凌寒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无暇,你年纪尚小,可千万莫要在祠堂重地说些不该说的话才是,以免惊扰到各位祖宗先辈,那就是大罪过了。”
玉无瑕幽幽道:“父亲若是不犯错,我今日也不必来祠堂打扰先灵清净。”
众人大惊,交头接耳起来。
玉茗好:“犯错?怪哉,凌寒也会犯错吗?无暇说来听听。”
玉凌寒喝道:“玉无瑕!你莫要胡言乱语!诽谤为父名誉!”
玉无瑕盯他一眼,视线转向林菁手中的木托,道:“这是我方才特意去藏书阁取来的《玉氏家训》。”
他走到林菁跟前,将那卷帛书拿起来,抽开系绳,帛书猛然往下展开,上头楷书字体规整有序,落款人乃是玉松。
玉无瑕将帛书面向众人,道:“我祖父生前最是维护家训,临去世前,还特意嘱咐过我与父亲,将来归去时,也要效仿他亲自抄写一卷家规帛书,摆放在藏书阁中,以为后人传承,此志,无暇一日不敢忘。”
“对于条条家训,无暇铭记于心,不敢违背,可惜,父亲并不这样想,叫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很是痛心。”
玉凌寒面色涨得通红。
玉茗问:“这……凌寒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惹得你这样生气?”
“敢问伯公爷,《玉氏家训》第二十八条为何?”
玉茗沉吟道:“凡玉家儿郎,忌好色淫乱。”
玉无瑕道:“不错。”
玉茗更加摸不着头脑:“凌寒对女色不感兴趣可是出了名的,何以会犯这第二十八条戒律?”
“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亲自己不喜女色,却非要逼我去沾染女色,为此,甚至不惜对我用药,迫我就范。”
众人诧异地望向玉凌寒,玉凌寒抬袖捂住脸,长叹一声后,别过头去,背对着众人,双眼直直盯着亡父玉松的牌位,陷入怀疑人生中。
玉茗大怒,拍桌道:“荒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暇,你且细细说来。”
玉无瑕侧身,让初篁上前,“父亲的计策,我这个做儿子的,实在不好说出口,就由初篁将昨夜之事告知诸君吧。”
初篁朝众人行礼后,道:“昨日,家主差人送了一盒熏香粉给我,叮嘱奴婢昨夜务必要点燃,奴婢不疑有他,谁知道那盒熏香粉竟然是催情香,而且,玉九老爷不经公子同意,私自买通湛园仆人,将一女伶送去公子房间,差点败坏了公子的清白。”
“这这这……”玉茗咂舌,半响,看向玉凌寒,无奈至极:“凌寒,你糊涂啊!”
玉凌寒回身望着玉茗,“伯公,我也实在是没辙了,才会如此行事,你也不想想,无暇今年都二十多岁了,还是对女色避而远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心中着急啊。再者,九叔屡屡相劝,我一时犯浑,才会答应帮他把熏香粉交给初篁。”
玉茗给他台阶下,恨声骂道:“果然是那个庶九小侄从中作梗的缘故!”
玉凌寒抬袖擦了擦额头汗水,心中默默松口气,好耶,锅推出去了。
玉茗声若洪钟道:“那个玉歆平日里就十分放浪形骸,现在居然还敢用催情香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来残害我本家嫡系曾孙的身体,简直太放肆!来人,去将玉歆押过来!”
玉无瑕出声道:“且慢。”
玉茗看向他,小声劝道:“无暇,你父亲毕竟是家主,你可得给他留几分颜面。”
玉无瑕面不改色,无动于衷:“俗话说,己身不正,焉能正人。我父亲如今也不是黄口小儿了,岂能轻易被人三言两语蒙蔽?若是如此,倒不如趁早辞官退隐为妙。”
玉凌寒面色难看,瞪着玉无瑕,倒不好出声反驳他,毕竟他理亏。
玉无瑕声音琅琅:“既为家主,更要以身作则,不然,如何统率玉氏一脉?”
“按照《玉氏家训》规定,凡犯戒的所有玉家子弟,都要受到惩罚,尤其是嫡系血脉,更要重罚,家主自然也不例外。”
他铿镪道:“淫乱好色者,杖一百。”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
玉凌寒气得山羊胡须都翘起来了,抬手指着玉无瑕,恨恨道:“好啊!儿子打老子,古今闻!玉无瑕,你可真是有种!”
玉茗从中调和道:“无暇,百善孝为先,无论如何,凌寒都是你父亲,你再怎么样都不能杖罚他。不如等玉歆来了再说,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误会呢。”
玉无瑕颔首道:“伯公爷说得不错,虽然事出有因,可我杖罚父亲,到底是不孝之举。”
他走到中央,撩袍跪在蒲团上,脊背直挺道:“为此,无暇自罚三百杖,以示惩戒。”
三百杖,不死也去半条命,不得不说,玉无瑕的狠绝叫在场诸位长辈都为之心惊。
玉茗错愕,握着拐杖点了点地面,急声道:“这……你这又是何苦呢?性子总如此执拗乖张!”
玉无瑕看向玉凌寒,微微一笑,嘲讽道:“怎么?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骨头都被下头那些人奉承软了吗?连挨一百杖的勇气都没有?”
玉凌寒被气狠了,冷哼一声,也一并跪下,对着玉松的牌位,拱手道:“父亲,你教的好孙儿,身体力行地遵循家规,亦替你监督孩儿,孩儿犯了家训,自然要承担责任,断没有推脱的道理,区区一百杖,有什么受不得的?”
“来人,请家法。”
奴仆呐呐,犹豫着,不敢下去拿棍棒。
玉凌寒冷声喝道:“还不快去!”
奴仆们急忙去了。
待他们将棍棒拿来,左右站立在两侧。
玉茗看着这对面容肖极、脾气同样固执的父子,叹口气,拐杖重重一点地面,喝道:“打!”
奴仆手持棍棒,一下接着一下地击打二人背部。
一时间,祠堂内只剩下棍棒敲击皮肉的“砰砰”闷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