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理他们,直接按电源键强制关掉了电脑。
恍惚了一阵之后,我给妈妈打了个视频,接通之后随便聊了几句,也没说车祸的事,就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他们。
因为没有什么劳碌和压力,我妈看着还是很年轻,虽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最近的生活相互关心了一下,但是烦躁的心情还是安定了不少。
挂了电话,自己的情绪是平复了,但马虎那边还是让我十分担忧,此刻的他想必是焦头烂额,不便过多打扰,于是干脆随便找了点事情干打发时间。
终于在几个小时后,马虎为我报了喜讯:手术很成功,已经基本脱离危险。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今天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情绪起伏,我有些疲惫,干脆躺下戴上耳机,又听起了《冀西南林路行》,听着二千的声音平静入眠。
之后的几天里,我控制着自己没去打扰他们,但几天下来,终究还是有些想念,既然马虎说叔叔需要静养,我就打电话给了龚丽阿姨,也就是马虎的母亲。
阿姨接到我的电话很惊喜,连忙寒暄问暖了起来:“小木啊,最近怎么样啊?”
“嗯……挺好的。”听到电话那头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我忽然有些恍惚,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和他们有过交流了,关系因为搬家的原因淡化了不少……
“挺好的就好,挺好的就好。”
尽管不是视频,我也仿佛能看到这位不善言辞的阿姨在电话那边点着头,“马虎多亏你照顾了。”
“没有的事。”我自谦着,心情仍然沉重,忐忑地问道:“额,叔叔他,怎么样了……”
她用劳动妇女特有的大咧咧的语气说道:“他?好着呢呀?”
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疲惫与伤感,看来手术很成功,正当我想着找个话题再关心一下她的身体时,那边传来了嚷嚷声:“老马呀,来接个电话——”
嗯?不是说要静养吗?
“喂——”
我还没来得及制止,电话那边就传来了马国强长期叫卖而异常洪亮的声音:“小木啊,好久没见啦。”
“嗯,是啊,好久没见了。”
听到他还这么有精,我心里一下好受多了。
电话那边的马父率先关心起我来,应对之余,我又多少有些怪——是不是未免太有精了一点?
……
唠了好一段时间家常,一个受了重伤刚刚抢救过来的人,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而强撑恐怕也不太可能支撑这么久的精,电话那边的声音始终是中气十足,听起来可比我健康多了。
担忧消散,理智重新主导之后,一只被压抑的疑心渐渐浮出水面。
我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几个来回,没问出个所以然,终于没忍住问出了:“那最近这几天摊子还开着吗?”
“那当然开着呀,不然我们每天干嘛呢?”马国强的语气理所当然,“怎么,小木想我们家的包子了?”
此刻他的表情一定是笑意盈盈,现在可以确定,电话那边的热情不是强撑的,但电话这头的我语气没有变得冰冷,是我强忍着的。
“嗯,还有豆腐脑。”我附和着轻笑一下,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下次回X市吃。”
“好嘞,叔叔等着。”
聊得也差不多了,我道了句“再见”便挂了电话。
此时我已经不知道我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件事了,回过头去重新检查了一下那张收费单据,不管是姓名、年龄还是病因和金额上,尽管都选择了尽可能相同的字体和方向,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工工整整的字体与页面上随着拍照的透视而变形的印刷明显不同。
至于X光——我打开百度,以图搜图,很快从车祸新闻的报道里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原图。
……
直到攥着手机的虎口传来疼痛,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难怪电话里不能多说,多说怕我起疑。
马虎的谎言从来都是空中楼阁,只需要一个确认的电话,一切就暴露无疑;如此愚蠢的欺骗方式,拿去传销都骗不了人,全靠受骗者对骗子一面之词的全盘信任才能奏效,可我偏偏上当了一次又一次。
我确实没有想到马虎会拿这种事来骗钱,谎称最亲的亲人出事来欺骗我,靠我的担心来麻痹我的疑心,好骗到这么多钱。
他甚至朋友圈里还挂着医院的照片,配文“世事无常,快点好起来……[苦涩][合十]”,能看到的点赞还只有我,恐怕是设置了仅我可见,像是给暗恋的人发的无主情话一样。
无论如何,这次马虎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虚构自己的亲人遭难,即使是上学时糊弄作文,我也绝不会用这种卖惨的手段,心里膈应。而马虎却不嫌晦气,只要是为了他的赌博捞钱,多脏的事他也敢拿来骗我。
我错了,错得离谱,所有的信任全部成了笑话,我自以为了解马虎,但或许我从来没了解过他,他和其他赌狗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又或者说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烂人。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简单很好懂的人,我比他聪明得多,可结果却是我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蠢得好笑,从头到尾像一个滑稽小丑,被马虎欺骗了一次又一次,还反过来一次又一次主动替他找借口来骗自己。
甚至我早上还在因为担心后续治疗费用不够而把支付宝里买的黄金全卖了——结果因为金融行业国庆放假要等到10月8日他们上班结算后10月9日才能到账。
我简直要被自己蠢笑了:苏木啊苏木,你可真是一头彻头彻尾的蠢猪,你去了哥谭市小丑见了你都得吓脱妆惊呼你才是真正的小丑,杰昆菲尼克斯见了我都要羞愧地摔了奥斯卡小金人表示自己根本不配在我面前演小丑。
我觉得想笑,却笑不出来。
和自己的表情搏斗了半天未果,我深吸一口气,仰面倒在床上,沉沉地吐着气。
不知道做了几次深呼吸,一直到肺里的浊气被全部排空,我抓起手机,给马虎发了微信——“我刚给你爸打电话了。”
发完这条消息,我将他的微信屏蔽,然后躺在床上发呆。
我无法接受。
……
10月8日,周五,上午早八满课,第一节是信息管理,室友们已经纷纷提着电脑去上课了,而我则一直呆坐在寝室里,等着马虎回来。
那段时间里大脑是完全空白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等他做什么,但我就是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到了第二节即将上课,才见到了珊珊回归的马虎。
马虎显然没想到这个时间会在寝室撞见我,迈了一半的脚像被定住一样僵在半空,耷拉着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除了嘴角冒出的胡须和厚重的黑眼圈外,和八天前离开的样子区别不大。
但他无论是颓废也好,崩溃也罢,都无法再让我提起一丝一毫地情绪波动;再次见到马虎后,我所做的唯一一个举动,就是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马虎没还手,也没回答,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已经有所准备还是正在消化这个现实。
但我不会再管他了,我拿起书包便离开了宿舍,赶去上第二节课了。
那节课我也没怎么听,只是反复确认着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连明日方舟好友都删了。
我觉得在他请人P图并最终打给我的那一刻,就该做好与我彻底绝交的准备了,或者他也正是这样打算的——用这个关系最后的信任捞一笔大的。
我最后的温柔是没有报警把他移交法庭按诈骗处理——就这样吧,用这些年的积蓄看清一个我自以为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
下课回来他的脸还是肿的,我权当做没看见,对此置之不理。
我听到史强惊讶地喊着:“我去,马虎你这脸咋滴了?”
“额……”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撞上马虎悄悄撇来的视线。
很恶心,我懒得听马虎怎么解释,一把提起书包出门自习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