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十六不敢想伯母现在的处境,一个流落在外的貌美妇人,身份贵重,力气羸弱,性善温良,脱离了伯父给她的安全,她该如何在残酷的外面生存下去?
他更不敢想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周十六呆呆坐在地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其实不用他写信,伯父也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他呆坐半晌,继续提起笔写信。
写了没多久,就见堂妹过来了。
她的衣裙脏污,伯母在时,从未有过这种事,她总是漂漂亮亮的站在伯母身边,一身骄傲。
“冬雪,你是不是记错了?”萧晴雪跑到冬雪那里,小脸上都是泪痕,哽咽道:“槐树街那里根本没有阿娘啊,是不是,是不是在其他街道,也许,也许…”她紧紧抓握住冬雪的手,希翼道:“也许你记错了,阿娘不是买了栗子吗?兴许是卖栗子的那条街呢?”
冬雪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听,抓着剑的手用力发白:“是我没有保护好主母。”
她万死难赎其咎,主母失踪后,她就想着自刎谢罪,可是萧公告诉她,她是唯一一个最后见过主母的,主母也最信任她,她这条命应该留给主母才是。
萧晴雪猛地站起身:“那阿娘在哪呢?”
“我已经让鬼屠骑他们去清河县周边继续寻找了。”周十六道,他们寻找的范围并不限于清河县,尤其是洪水咆哮过的村镇县郡,都会派人寻找。
萧晴雪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流出来,可是没有用。
周十六移开视线,下颚线绷紧时,消瘦凌厉。
下午,萧晴雪被夏荷哭求着用了一点饭,看到了原本守在楚州的拓跋木,没有任何好惊讶喜悦,她呆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脚下就是湍急的河水。
拓跋阿木就站在萧小娘子的身后,他算是第一时间得知清河县决堤的事,因为决堤的动静很大,而眬州又与楚州相邻,但当拓跋阿木得知主母在这次灾难中失踪了的时候,拓跋阿木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不敢相信这一噩耗。
现在,他扶刀站在萧小娘子的身后,可以清晰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憔悴的脸颊,拓跋阿木心抽抽的疼,感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安。
拓跋木握紧刀柄,艰涩道:“主母她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萧晴雪低头看着脚下泛滥的河水,声音很小,好像在对着自己说,又好像在对着河流说:“没关系,阿娘如果不在了,我就去陪她。”
这个世界,她们生死总归要在一起的。
她对这个世界的喜欢和留恋不过是阿娘一人罢了,其他人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阿爹,阿兄,阿木,阿骨,十六,芳云,酒酒,崔郎君,蒋大,她遇到的所有人,都可以不要。
拓跋木呼吸一停,这一刻,他从未感觉过萧小娘子离他如此之远。
第25章 (大修完毕)
仪征县下的一小村坐落在草头河旁, 此刻,偏僻岸口系着一条船,河水汹涌。
河滩上的淤泥养育了岸边的芦苇丛, 茂盛的芦苇被风吹倒一片,复又直起来, 如波浪涌动, 十月正是芦苇成熟之季, 天空中, 苇絮纷飞, 在夕阳下,飞起了金色的大雪,纷纷扬扬。
飘入河面后,给那些冲到河边处的浮尸好似盖了一层尸布。
小银子害怕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滚, 她坐在小船上, 前面就是阿爹和大哥, 他们要下河去到那些尸体上捡财。
那些死人身上说不定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每次捡到值钱的物件后,他们一家都会很快逃跑,原本阿爹不想干的,可是他们要去洛阳投奔舅舅,洛阳花销大,手里若没个银钱, 到那怎么过活。
噗通一声。
阿爹带着大哥下水了, 然后熟练的翻尸检查, 大哥背上背着一个柳条做成的鱼篓, 遇到好东西就扔到鱼篓里去。
阿娘胆子小 , 只敢靠着竹竿拨弄, 竹竿上被绑了一个钩子,小银子依偎在阿娘身边,看着阿娘把一具浮尸钩过来,吓得直往阿娘身后钻,比她大两岁的二哥害怕的大叫一声,直接跑船舱里去了。
“你这孩子有什么用,还不快点出来帮忙!”苗翠又怕又气,拿竹竿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对着二儿子骂道。
“小金子胆小,你就别骂他了。”不远处的余石头道。
苗翠不骂二儿子了,改骂老伴了,骂完以后,闭上眼睛在尸体上摸了一遍,没找到值钱的,晦气的松开竹竿,继续捞着,小银子一直捂住眼睛不敢看,幸好阿娘没有让她帮忙。
“小银子,你去岸边找找看有没有鸟蛋。”苗翠对小女儿道:“找到了,阿娘中午给你炖蛋羹吃。”
将小银子送到岸边,一家人继续往前捡财。
小银子在芦苇丛里晃荡了一圈,手臂挎着的小篮子里已经有了三个蛋,野鸭野鸡们经常会在滩涂芦苇处产蛋,现在便宜她了。
小手拨开那些芦苇,小银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苇絮被她吹乱,又飞到了她的头上,苇絮沾在她的小揪揪上,好像是绒花一般。
她吹着芦苇絮追玩了一会,正想回去喊二哥一起玩的时候,脚下没注意,忽然被一根斜伸出来的树干跘了一跤,篮子也掉了,她连忙爬起来去捡蛋,幸好没有坏,小银子跳上巨大的树干,快走到头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吓了她一跳。
树干一大半在岸上芦苇丛里,一小半搁浅在水边,她就趴在临水的岸边树干上,脏污的衣裙依稀可以看出是紫色,看不清面容,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银子害怕的看着她,本想逃跑,可越看越觉得这人有点像买她草药的一位贵人。
她大着胆子,将小篮子放在地上,随后走近,用小手拨开覆盖在妇人脸部的发丝和泥沙,没想到沾了一手的血,小银子心脏砰砰跳,双手捧着水给她洗干净了脸,随即一脸惊讶和激动。
还真是那位贵人。
小银子摸了摸贵人的脸,很冷,额头上的伤口被水泡的发白,眼睛紧紧闭着,面容苍白,小银子伸出小手到贵人鼻子下方,好半天终于感受到了一股热气。
她立刻原路返回,大喊着让阿娘来救人。
没过多久,妇人就被人救到了小船里。
一番折腾后,小银子望着换了阿娘的衣服,现在正躺在家里唯一一张床榻上的贵人,有些担心,她爬上床,小心的摸了摸贵人后脑勺的伤口,当时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这伤口一直在流血,简直吓人,后来用了家里的药膏敷了敷,才不怎么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