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交错的一刻,她收目继续前行。
片刻后,那道身影终于也慢腾腾地动了一下,最后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行出了这间位于曲巷深处的无名的小酒楼。
絮雨走出曲巷,在杨在恩的扶持下登车,没有等他,径自便去,车影渐渐隐没在了漆黑的深夜街道之上。
“郎君你!”
青头恨铁不成钢地顿了下脚,扭头看见公主车驾已经去了,丢下主人,急急忙忙跟着公主的车走。
裴萧元上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车后,于凌晨时分,回到了永宁宅。
絮雨出府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杨在恩、青头等几人同行。这个辰点,宅中其余人皆已经入睡,寂静无声。
紫明院内,也只贺氏还在等待着,其余人都已被打发去歇了。
她看到公主和郎君一前一后归来,相继进了寝堂,掩上了门,庭院里的光线顿时转为昏暗。
裴萧元沉默地跟着絮雨入内,停在了外阁的那一面屏风前,不再前行,见她停步转面望来,闷声道:“我喝了酒,恐熏到你。睡外面了!”说罢,蹬了脚上的靴,衣裳也不脱,和衣径直便卧在了新婚夜他曾睡过的那一张窄榻上,旋即闭目。
絮雨看他片刻,见他躺下去便如睡着了似的,便也随他。
在折腾了大半夜后,这个晚上,她终于也得以躺了下去。
秋夜长长。许久,隐隐传来了丑时中的报漏之声。
在万籁俱寂当中,絮雨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短促的开门之声,有放得极轻的脚步声走了出去。
她闭目。又过了许久,那脚步声始终没有回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披着散落的长发,在黑暗中侧耳又听了片刻,终究是放不下,咬了咬牙,下了床,趿了双云头绣鞋,慢慢地,穿过珠帘,来到了外间。
窄榻上果然空荡荡的,人不见了。门虚掩着。
她开门走了出去,在门外附近寻了下,没看见人。
她沿着甬道穿过庭院,找了一遍,秋爽亭,菊圃,鱼池,全都不见他的人影。
絮雨不禁开始微微着急起来。
他难道是余怒未消,又出去了?
认识此人这么久,倘若不是今夜发生的事,她真的从不知道,在那一副平和而稳重的外表下,竟藏有如此一副坏脾气。伤刚略有些好转,今晚竟就跑出去喝酒,看起来喝得还不少,连起身都要近旁的侍酒女郎来扶持了。
这叫她想起在苍山时他直接醉翻在湖边水廊下的一幕。那夜若不是她后来不放心,回去察看,他怕是整个人泡在水中都不知道。
今夜他若真的因为想不开又跑出去,醉睡在外面不知何处的露天下……
絮雨越想越是不安,正要出紫明院,去问下门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寝衣,转身匆匆往里而去,想先换件衣裳。
她快步登上了廊阶,奔到门前,正要进去更衣,忽然迟疑了下,停了步,慢慢地转过了头。
借着月光和檐廊之上灯笼的暗影,她看见就在廊柱的一片阴影后,此刻正立着一道漆黑的人影。
是裴萧元!只因此处被廊柱遮挡,太过昏暗,她方才竟没有留意,这里还立着一个人!
那人影一动不动,半靠着廊柱,正在冷眼看着她绕来绕去地寻他。
她定了定,再也忍不下今夜从找他回来后慢慢凝积在心里的恼怒。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停在廊中,质问。
“我热,睡不着,此处凉爽,我吹下风。”
他淡淡地道,她嗅到了一缕来自他的酒气。
她端详了他片刻。
“裴二,我知道,做驸马羞辱了你,有损你裴家纯臣清流之名。”
“青头告诉我白天的事了。”
“所以,今夜你是后悔了?”
她微微歪头,用一种玩笑的语气和他说道。
他一顿。
一阵夜风吹过,她的一头青丝落肩而下。庭院的空气里,漂浮着木樨和白珍菊混合起来的一种异的气味,是冷馥的香,又是几分淡淡的清苦,夹杂着面前人随了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而扑来的潮热的酒气。
“昔有猗兰操,五经作渊海。”
“遥知银汉远,此心久徘徊。”
她漫声地念着,盯着对面那一张显是因她这突然举动而露出极大难堪之色的面容,轻声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猗兰操!好一个五经海!”
她笑他。
“这便是向来以清谨守身而自命清高的裴家二郎裴君严?今夜我若不去接你回来,你便当真要烂醉如泥,随阿史那在那里和美人们厮混到明了?”
“李嫮儿!你勿逼人太甚。”
昏暗中男子目光烁动。他从齿缝里发声似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