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零把自己遇到的突发状况发消息给了秦衿,和她感叹了一会儿,休息够了以后,她便继续去练车了,直到现在。
许一零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蔫蔫地从小区门口往家走。
按照时间安排,今天就可以在网上正式填报志愿了。所以不出意外,今晚回家爸妈就会跟进志愿填报进度。
许一零回忆着那份志愿拟稿,心里有种施展不开、不顺心的感觉。
走着走着,她的手机屏幕上蹦出来许穆玖发来的图片消息。
点开一看,图中有面红墙,墙上挂着一张熟悉的风景照,照片下面标着“《破晓》”、“设计学院”、“许穆玖”几行字。
她突然忍不住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喂?”许穆玖接了电话,迫不及待地问,“我发过去的图片你看到了吧?”
“嗯,看到了。”许一零边打电话边走到旁边的老年人活动器材旁边,靠着坐了下来,“那不是你去年冬天拍的吗,怎么被挂到墙上去了?”
那张照片是去年冬天某个早晨许穆玖在顶楼自习室拍到的破晓时分的天空。
那天是休息日,许穆玖决定早起去教室自习。
他到达教室的时候,外面的太阳还没升起来,暗色的天空仿佛昭示着他那肉眼可见的“自律”,可把他自己给感动坏了。
可如今,他自己都记不得那天他看的书上具体写着什么知识了。
他只记得那道乍临于书页上的曙光,倏地划破了遮蔽在他眼前混沌的心不在焉和自我感动。
教室的窗口外,耀眼的日光挣脱了远处钟楼的遮挡,在云层的缝隙里一束束炸开,单纯且震撼,自然而圣。
他是来自习的,电脑、手机、书,上面有很多他应该去看的资料,可是这一刻,他只觉得外面的那道阳光比这里面任何一段资料都要吸引他。
他拍下了偷闲的自己眼里看到的这幅景象。
这是他自习时走的证据,最后却成了他此行最难忘、最大且最没用的收获。
“我们这里举办了一个手机摄影比赛,我投了这张照片,得了二等奖。”
他把图片命名为“破晓”,简介写的是对破晓美景的喜爱、对自律地早起学习却与特殊时候才能看到的美景不期而遇这种“高级乐趣”的赞美。
也许别人真的以为它背后原本的含义是这样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天拍完照发给许一零的时候,对她说的是:
“我今天起得很早,你看,外面到现在才日出。其实吧,要不是因为必须要跟别人竞争,我也不想这么辛苦,结果最后看见外面那么漂亮的景色才真的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好像没记住什么有用的知识,是不是很可笑?”
所以,他之所以将其命名为“破晓”,是在讽刺他自己,从小到大,他总是不经意就陷入这种状况之中:让自己在别人眼中变成努力的形象甚至是为自己口中所谓的“辛苦”做一些自我感动的事。可到头来,他没有真正的收获,只有偷闲去看“破晓”的那一刻不算虚伪。
然而,如果再让他为这张照片命名的话,那便不会再是“破晓”了。
他大概会称它为“桃源”吧,世外桃源。
他固然沉醉于破晓的美景,可是后来他终于明白,那一刻真正让他开心的并不是美景,而是突然看破了自己自我欺骗的伎俩后、暂且放下这种表面的努力、大大方方地决定欣赏美景的过程。
“得奖了?”
“对啊,”许穆玖有些得意地说道,“厉害吧?”
“哈哈,”许一零听罢,连连点头应和道,“厉害厉害。”
“……你今天去练车了吗?是不是很累啊?”许穆玖问道,“怎么感觉你说话无精打采的。”
“嗯,还好,已经结束了,刚到小区。”
“噢噢,那你赶紧回家吃饭吧。”
许一零撇了撇嘴,没回答,也没挂断电话。
“……喂?许一零?”
“嗯……”
“你心情不好吗?”许穆玖猜测道,“是因为填志愿?爸妈发消息跟我说你志愿大致都填好了。”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发消息的?你那个游戏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
“游戏啊,那个我不是主要成员,大体方向不需要我参与讨论,只要配合他们就好了,我就是觉得大家遇到这件事挺倒霉挺不愉快的。爸妈他们……昨天给我转生活费的时候跟我提到了你填志愿的事。”许穆玖答道。
“所以你这两天不忙?”
“额,还可以,没有那么忙,怎么了?”
许一零脸上写着不满。
不忙怎么不发消息过来,她还以为他很忙所以才没好意思主动发消息给他。
“唉,算了。”她兀自说道。
她自己这别扭的样子给谁看啊。
“什么算了?”许穆玖问道,“不能跟我说吗?”
许一零抬头望天:“我不想回家,我回家他们又得催我填志愿了。”
“你的志愿还有问题吗?”
“我现在那些志愿好多都是爸妈他们帮我一起填的,虽然也没什么问题,但是……”
“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
许一零将自己是否要填上心理学专业以及填到哪个学校的困惑说了出来。
“我一定不是胆小,我不是没有主见,我是担心自己为自己的冲动和盲目买单,一定是这样……”她喃喃道,“我就是怕自己以后会后悔,怕自己以后找不到工作,我听说大学生现在就业很困难,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考研,能不能考得上,我很怕自己把路选错了,我觉得爸妈说的挺有道理的,但我感觉自己不是非常喜欢,要是不喜欢以后学起来也许会很困难吧,我想过选自己喜欢的,可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因为也有很多人说上了大学之后学的东西和他们期待中的有很大差别……”
许一零担忧地叙述着,把这些天能想到的困难全都从心里倾倒了出来,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她顿了顿,突然问道:
“哥,是不是其实不管怎么选,最后都会后悔啊?”
许穆玖听完许一零的困惑,沉默了。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能给许一零一个完美的答案。
两年大学的经历的确让他看到了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可他一边被现实解惑,一边又会面对新的问题,总看不到通透的时候。
说到后悔,他自己当然动过后悔的心,尤其是当发现自己学本专业的天赋似乎不如其他同学的时候。
他也听到过不少同学下定决心要转专业、转行,他知道自己也绝不是完全适合干这一行的好苗子。可是,大一结束转专业的时候他并没有报名,一来,他没发现学校里有什么和自己完美契合的专业,二来,即便是想转也不见得能成功,说难听点,在本专业都学不到顶尖的人连转专业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他觉得,事已至此,他就别奢望什么将自己的一生投身于热爱的事业了,最要紧的还是让自己在本专业的技能提升到能找到说得过去的工作的程度,要是万幸还有多余的精力,那就再谈爱好吧。
他周围有相当一部分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也许稳妥,但是难免无趣,明知道这条路不是顺心顺意,却仍然不敢付出也许会让自己的生活跌宕起伏的代价。
他该不该这么跟许一零说呢?
用老师的话来说,她现在正处于拥有无限可能的时候,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殊途同归,就像她自己说的,怎么选都会后悔。
可他又觉得,许一零和他不同,不会让自己的人生和他一样,沾上那么多浑浊的胆小和妥协,还美其名曰现实。
她和他又有哪里不一样呢?她想从他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或许她自己真的没想好吧。
出于提醒,出于负责,出于想倾诉甚至诉苦,出于什么都好,他觉得自己不能只丢下一些单纯的鼓励。
“哥,”许一零再一次不安地问道,“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许一零,”许穆玖深呼吸了一口气,答道,“你听我说,我不想像爸妈那样,用所谓的人生经验劝你和他们预知的现实妥协,那些东西我相信你都懂,重复没有意义。我也,不能给你现在热爱的方向任何鼓励,用一句‘只要坚持自己的喜好’就草率地概括这个对你的人生而言意义重大的选择。我没有把握能给你一个完美权衡各方的方案,我没有十足自信确定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对你的未来最好的建议,没有谁能保证选择现实的未来就是好的或者坚持热爱的未来就是好的,也没有谁能保证这两个一定不可能兼容,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很可惜,选了之后还后悔也很可惜,选择是你自己的,我没有资格左右。”
许穆玖耐心地说着,仿佛在教一个犹豫的孩子学走路,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先迈开左脚还是先迈开右脚。
“哥,我……”她低头,踟蹰着开口。
“嗯,”他轻笑着应答道,“但你知道我的作用吗?”
“我的作用就是,不管你怎么选,只要你需要,我会和你一起面对后果。”
这是许一零这段时间听到的最让她感到安心的一句话。
她鼻子不禁发酸,下意识地抱紧旁边器材的柱子,脑子里想见到许穆玖的念头空前强烈。
“你什么时候放暑假啊?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再过两天就能回来了。”
“噢……”她点点头,“那个、那你也答应我,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什么后果,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能承担的,好吗?”
“好了,我们不是在聊你的事嘛。”
“嗯,对,我的事……”许一零想了想,闷闷地说道,“你说,爸妈他们是不是也想过,如果我以后真的混得很差,他们也会帮我吧?”
“当然啦,因为你是爸妈的孩子,爸妈他们很爱你。”
“我知道,爸妈爱我,他们会对我好。”许一零捏紧手机,“你呢,你也是吗?”
“是啊。”许穆玖不假思索地答道。
对他而言,对许一零说“爱”要比“喜欢”容易太多。
只是,脱口而出之后他便感到局促,因为那份掺杂进去的不纯粹使他不住心虚。
“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吃饭吧。”他催促道,“如果你真的想好要报心理,爸妈他们有意见的话,就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劝他们。”
“好吧,那我先回家了。”
许一零起身,往自家单元楼走,在不舍地挂断电话之前又强调一遍:
“你一定要记得,放假之后就早点回来吧,好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