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心里好,跑过去扒到门缝上仔仔细细地瞧,瞧了半晌又跑回来。
“......看不出来啊,大人,”她是真不明白,“桂三也没有盯着哪个丫鬟看,这眼到底有何不同?”
沈延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轻轻苦笑了声。
“你自然是看不出了。”
她哪里懂这些,这些只有他懂。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和桂三颇有几分相似。
她若是能懂这些,他也不至于天天这么干熬着了。
“是是.....大人说得极是,下官便是再练上十年也比不上大人的眼力,”柳青嘿嘿笑了笑,以为他那话是炫耀自己的本事,便顺着拍马屁。
沈延半眯了眼睛看她,什么时候她才能不扮作他的下属,如从前一般呢。
换作是从前,她一定会即刻回敬一句“我是看不出啊,就你看得出,你多厉害啊。”
他轻叹了口气,也不接她的话。
“怎么样,此案的情况可理清楚了?有困难吗?”
“……” 柳青心下一动,这个案子自然是有诸多困难的,不过他既然这么问,她倒是有更重要的事要探探他的态度,“大人,您也知道,不论凶犯是谁,咱们总得凭证据抓人。可如今连公主的尸身都看不见,下官心里实在没底……”
“……尸身可能是见不到了,不过给公主装殓的人,应当最清楚留在公主身上的痕迹……此事我来帮你查吧……但是不论查到什么,只能做参考,不能写进卷宗,你明白吧?”
“下官明白!” 柳青一喜,皇上既不肯让人看公主的尸身,定也是不许那些做装殓的人将所见说出去,沈延要帮她查,必是要用些非常手段。也就是说,若有必要,他不会死守着规矩不放,这倒是合她的意。
“大人,” 柳青觉得此时探他的态度再合适不过,“您这可是帮了下官的大忙,若非有您相助,下官或许抓错了人都不知,岂不是酿成一桩冤案?……说起冤案,” 她放缓了口气,“其实下官在大理寺亲见过些冤案昭雪的事。嫌犯的家人找到新的证据,证明蒙冤者的清白,便坚持一路告上来,最终为亲人昭雪,为死者正名。”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满心期盼他能和她心意相通,说他也同情那些含冤受屈的人,早该还他们一个公道什么的。
若真是如此,她便愿意大胆一试,信他这一回,日后也不必在他面前藏着掖着,也不必和五爷一起欺骗他。
这样一来,他对她的情谊,她也可以试着回应。虽然在刘家正名之前,她还是只能以柳青的身份活着,但至少可以让他知道,他的心意她其实都感铭于心……
沈延默然,凝视了她许久。
“……你知道为何那些戏文里总是写些沉冤昭雪的事情么?”
“……大人以为是为何?” 柳青一怔,虽不知他要说什么,心头却已有些发凉。
“因为冤案大多难以昭雪,写戏文的人才只能将心愿写进戏文里……” 他凝眸看着她,“你在大理寺见到的那些案子,可能只是百姓间甚至是民与官之间的恩怨,但像这种涉及皇亲的案子,即便有所冤屈,那要翻案之人岂不是触皇上的逆鳞?即便铁证如山,历朝历代有几位明主能承认自己的过失?……那些企图翻案的人大多都只是以卵击石,枉送了性命。”
自从他认定柳青便是语清,他就一直在想,她为何非要扮成男人,来刑部做这个与死人打交道的小官,若只是为了隐藏身份,她有许多种办法,为何偏偏选了这一种?
他回忆了柳青来衙门后的种种,她并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却在某些时刻显得孤注一掷、不计后果。
而这些时刻似乎都是与卷宗有关的,确切而言可能是与刘家的卷宗有关。
她方才又突然说起那些话,他很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居然想着有朝一日为刘家翻案。
她不知道,当初她家的这桩案子,原本就是皇上有意袒护自己的儿子造成的。她一意孤行地往前冲,到头来不过是白白赔上性命。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如今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柳青垂眸立在那,将他每个字都听了进去,觉得自己真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头顶一路凉到了心里。
她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她所经历的一切,他并未经历。
眼看着自己的至亲之人一个个死在眼前,自己虽死里逃生,却也沦为了逃犯,最终只能顶着旁人的身份苟且过活。
他说那些企图翻案的人是以卵击石,可若不是一心想着翻案,她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柳青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看来此事终究是不能与他相共了。
“……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大人说得在理。” 她的嗓音有些发哑。
“你能明白就好。” 沈延很想看看她的眼睛。
不论如何,他是不能让她冒险的。
“……那下官回堂上审犯人了。”
柳青低头向他行了一礼,便带着几个差役退回了大堂。
他立在门外,看着她将槅扇一点点合上,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安。还是找个机会慢慢开导她吧。
……
沈延最近总是忙到很晚才回家,两日之后的这日也是如此。
他靠在车壁上,揉了揉眉心,顺着车窗随意地往外望去。
街道两旁,华灯初上,斜对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与他的车马擦肩而过。
竟让他震惊得以为眼下只是噩梦一场……
第2章
这二人一个单薄俊俏, 一个壮硕憨厚,沈延眼见他们有说有笑地从对面那间浴堂出来,骑着马从他的马车旁经过。
竟是柳青和方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