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谢识之摇摇头,他看着饶来,温声说:“还需要再休息吗?还是练琴。”
“练琴。”饶来笑得毫无防备。
李文岐今日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英王府。
李家在温都的珠宝和服饰店现在由陈谊接管。李家在长平会给好看的官家小姐或当年花魁送新品,以此来吸引顾客。李文岐最喜欢把好看的东西送给好看的人,他缠着陈谊要来了这个活,但每次只找陈织云。
李文岐第一次见陈织云着自己的衣服时,看呆了。珠光宝气、瑰丽艳绝,妃仙子也不过如此。水红色的衣衫上娇嫩的木芙蓉刺绣和闪烁着光芒的宝石坠子将陈织云身上的贵气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抬手,陈织云手腕上的玉环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也是他心一滞。
很快李文岐意识到另一件事。作为陈文云的陈织云和作为郡主的陈织云是两个人。即使都在笑,郡主的笑总是克制的、谨慎的、高高在上的,也是虚弱的、疲惫的、落寞的。唯有在二人独处时,陈织云身上才会有陈文云的影子。
“今日能陪我喝些酒吗?”陈织云愁眉不展,她手指来回抚摸自己白嫩的额头,焦躁不安到了极点。
李文岐乖乖地坐下,看着陈织云。
炉子上的小罐咕噜咕噜,冒着酒香。陈织云充耳不闻,只是失一般盯着桌面,眉头紧蹙,被情绪煎腾。
“酒开…”
“我好像喜欢上易清了。”几乎是在李文岐出声的那一刻,陈织云抬眸看着李文岐,死死地看着他,眸中一片茫然和苦闷。
“我一直不想承认。好怪啊。明明我一直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但就是有一天,我看着他,突然就觉得……”陈织云的语速很快,好像被追赶着。
声音停了,陈织云思索。
“就觉得好像我不会再遇见这么个人了。觉得我的生活里有他才好一些。”陈织云将中酒一饮而尽,又不解气一般连灌三杯,声音却柔和了许多,“他明明…这么普通。”
“哪天啊?”
“就是漆儒儿来的那天。”
李文岐面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但他仍然笑着。
“在阑瑶居?”
“在双月楼。”陈织云说,“我那日找他便是要告诉他我为了要了官。一瞬间却感觉天旋地转,除了他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简直吓死了。说完之后立马就走了。逃命一样。我何曾这么狼狈过。”
陈织云扔了酒杯,用酒壶灌。
她自然是无法发现李文岐如今微妙的态。
“我好想见他。但我不敢见他、也不想见他。为什么啊。明明有那么多的人。”陈织云如泣如诉,搂着酒壶就开始靠在桌面上嘟囔,“我到底要怎么做…我不想喜欢他。”
“你那时听到什么了吗?”李文岐追问。
“万籁俱寂,唯有心跳声震耳欲聋。”
……
“看看。”陈谊将手边的文书递给李文岐。
“易文清现在有空了?”李文岐翻阅后,发问,“真好。这水平其他人得学个三五年吧。”
“这是饶师弟的哦。”陈谊挑眉。
一点一点地教,还真能让芦苇长成桃子树?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李文岐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饶来,点了点头,“恭喜。”
池早凑过去看着那文书,面色沉沉,情绪不高。饶来进步实在是速,在各方面都是。饶来这段时间的进步,是池早花了大概小几个月才做到的。如果自己是师姐的协理,他所能达到的进步和成就会更高。
他原以为谢识之会做些什么,却发现最近谢识之在教饶来。谢识之甘心,可他不甘心啊。看着饶来喜滋滋的表情,池早简直心都死了。
“文佳。”见陈谊走后,李文岐笑眯眯地看着饶来,招招手,“来来来。”
这是这么久了李文岐第一次对他笑。饶来受宠若惊,乖巧地坐在他身边。
“我这人确实是见人下菜碟的死德行。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针对。还望你不计前嫌。”李文岐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温声说,“如今你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我自应该为我先前的傲慢无礼做些什么。”
“没有的事。人之常情。”饶来简直心花怒放,他摇着头,一脸崇敬地看着李文岐。
这个人……好纯啊。李文岐眯了眯眼。
“如果你不介意,有空可否能一起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
“那太好了。”饶来疯狂点头,似乎怕态度冷淡了些便错过这个机会了。
“可不能吃独食的,记得叫上我和饶来啊。”穆生辉说。
“我才没空。”池早脸一撇。
“还没说是哪天呢。”穆生辉困惑。
“哪天都没空!”说完,池早甩袖离去。
当晚,池早愤愤不平地和他父亲池迟说起这事,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凭什么啊。”
也就半个月前,池早还是阑瑶居唯一理过饶来的人。他看着饶来可怜,先前还多有帮助。池早年轻气盛,喜欢争强好胜,现在看着饶来风生水起、还“抢走”了谢识之和李文岐,怎么能咽不下这口气。
“早儿。”池迟笑着摸摸他的头,说话的语气缓缓的,“莫名其妙喜欢一个平平无的人。甚至力排众议敦敦教导。你觉不觉得这个故事很耳熟。”
池早用衣袖擦去脸上的眼泪,身子还一抽一抽的。他困惑地思考着。
“按照李文岐所说,饶来和言盛判若二人。陈文灿不可能不知道饶来在那段时间根本不在长平,却不切实际地认定他就是。陈文灿聪明一世,怎么会在这个问题上拎不清。”池迟看着池早的眼睛,低声说,“如果说,陈文灿没有办法不这么想呢?”
“儿子还是不明白。”池早摇摇头。
“先皇一直将陈卫视作接班人,呕心沥血苦心栽培。在陈卫一点错都没有犯过的情况下,却突然认定传位给陈卫会酿成大错,唯有陛下能够让南朝繁荣昌盛。”池迟说,“先皇从不相信鬼之说,对所谓的谶言嗤之以鼻。临了,梦见金龙从陛下身上出,却深信不疑。”
“现在,你觉得耳熟了吗?”
“风乐是真的?”池早瞪大了眼睛。
“无从得知。宁信有不信无。”池迟摇头,“这是最能够解释一切的答案。”
“当初婧衡皇后复现了天音,大殿之上百余人无不精一振。先皇因旧疾复发彻夜难眠,听后清气爽,当晚一夜好眠。不久,婧衡皇后和殿下大婚,花好月圆之际高朋满座之时,却突然摔断了手,再也拿不起琵琶。”池迟垂眸,眸光中闪动的是追忆和痛心,语气哀伤。
“风乐惑心,天音清心。天音既然是真,没有理由不认为风乐也能复现。”
“婧衡皇后的意外是为陛下铺路的一环吗?”池早震惊。
“先皇是明君,广开门路重用贤才,只是晚年疾病缠身心力不足而日益多疑残暴。婧衡皇后敬仰先皇功绩又关心百姓民生,能帮上忙自然义不容辞,却忘了怀璧其罪。”池迟说,“九五至尊之位,对所有人都是诱惑。但我敢保证,在先皇立旨前,陛下从未想过要和陈卫争。陛下自小畏惧景仰陈卫,当年即使被先皇重视,也只以为这是先皇在锻炼陈卫。”
“陈文灿天资卓绝,远胜过当年婧衡皇后。她自然有可能在如此轻的年纪复现天音。天音不会为风乐影响。幕后黑手很有是在试她。”池迟喝了口茶,“我能想到的,陈卫自然会想到。早在漆儒儿来的第二天,陈卫已经暗中监控了饶家和双月楼。”
“早儿,我要你放下对饶来的成见。多和他联系,多探探消息。”
“儿子知道了。”池早认真地点点头,满是干劲。
饶来在过着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特别好,不厌其烦地听他遇到的困扰,不遗余力地为他排忧解难。尤其是池早和李文岐,他们常把酒言欢,不醉不归。饶德春热泪盈眶,日日叩谢菩萨怜悯。饶家人对饶来越发客客气气。以前对他大呼小叫的兄弟姐妹如今毕恭毕敬,开始看起他的脸色来。
年考结束,饶来如愿获得成为明年理事的资格。饶家设宴庆祝。
双月楼,在众人的祝贺声中,饶来一一致谢。觥筹交错中,他侧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空,看着他幻想出来的将这一切赐给他的明,笑着笑着唇角却落了下来。饶来看着身侧为自己而庆祝的人群,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并不属于这场狂欢。
这场梦的代价是什么?
答案在没有出席的陈谊和谢识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