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老太太的年纪越来越大,采购年货和招待客人的事情,都得由小辈来做。
两位老人虽然已经退休很多年,但每年来拜年的亲戚朋友还不少。
自打进了小年,就有客人陆续上门了。
“今天来的客人是干什么的?”狄思科在路上就提前打听了客人的情况。
于童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雪说:“我爷爷老家那边的亲戚,今天早上,我哥去火车站接来的。”
“这都快过年了,老家的亲戚还出远门啊?”狄思科诧异问。
他记得于爷爷的祖籍好像是湖南湖北那一带的。
“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于童不确定道,“我小时候,老家来人比较勤,几乎每年都来拜年。后来打电话方便了,我爷爷不让他们带土特产上门拜年,打个电话就行了。所以这几年基本都是电话拜年的。今年突然来了北京,可能是老家那边有了什么事,所以,我爷爷把我们都喊了回去,要是老家亲戚有困难,我们能帮就帮一把。”
于爷爷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当年参加过革命,又有文艺特长。
退休的时候,在文化口的职位已经很高了。
老家的整个县里,他是混得最好,职位最高的,所以,甭管有事没事,老家的亲戚每年都风雨无阻地进京给他拜年。
不过,人家虽然年年来拜年,其实还真没开口求过什么。
爷爷怕老家的人破费,收了人家的特产,每年都要回一大堆的礼,再给人家把路费报了。
两边虽然离得远,常年见不到面,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依然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妈妈,一会儿见了客人,我得喊什么啊?”狄嘀嘀问。
每次要见到陌生客人,狄嘀嘀和狄嘀嗒都得在进门之前问清楚。
“这次来的是你太姥爷的侄子和侄孙。我要叫堂伯和堂哥,你们直接喊姥爷和舅舅就行了。”
于童说完,自己都快被这复杂的亲戚关系绕晕了。
好在狄嘀嘀和狄嘀嗒是从小身经百战的,见过的亲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进门以后对着陌生亲戚准确喊人,顺带着拜年,轻轻松松就圆满完成了认亲任务。
于童发现爷爷的眼睛有点红,便拉着老太太小声问:“我爷怎么哭了?不会是见到亲侄子太激动了吧?”
这老爷子最近几年确实有点多愁善感。
“哎,”老太太抹了抹眼角,“你知道你堂伯他们为什么今年又跑来北京拜年了?”
“是老家那边有什么事么?”
于童刚才仔细打量了,这个堂伯长得黑瘦,头发半白,瞧着也是六十多的人了。
这把年纪还要在过年前亲自往北京跑一趟,必然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你爷爷老家那边,接到了通知,因为要修建长江三峡工程,今年全县都得移民。”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哭了,“你爷爷亲人的坟都在那边呢,他爸妈,他大哥和妹妹,全葬在那里。要是整个村子都移民了,别说给他们扫墓上坟了,三峡正式放水以后,老家那些坟头全得被淹了。”
老头老太太都八十多了,越是这个年纪,越是听不得这些话。
老太太在这边哭,老爷子也在外面跟头发半白的侄子抱头痛哭。
狄嘀嘀不懂大人为什么要哭,但是看太姥爷哭得伤心,她情绪敏感,也陪着太姥爷哭了起来。
于童和狄思科被这满屋子老老少少,哭得头都大了。
于爷爷拍着侄子的手说:“你们做得对,三峡工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响应政府号召,移民去新家园是对的,是对的……”
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拉着侄子说:“就是可惜了你爸和你爷爷他们,本来我都跟宝塔说好了,等我百年之后,也要把我送回老家的……”
话还没说完,老头又说不下去了。
于童怕他伤心过度,闹出毛病来,赶忙说:“爷爷,活人能移民,逝者也能移,您要是不放心,咱就把太爷他们移出来!”
想着爷爷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远途旅行了,于童又建议:“反正我爸退休了,要不就让我爸替您走一趟。到时候我或者我哥,谁要是有空,就陪他一起回去一趟。”
坐在家里给外孙批改作业的于宝塔,一连打了六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自顾自嘟哝:“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第192章
对老一辈人来说,没什么事比祖坟更大,如果有,那就是迁祖坟。
像于晏和于童这种,从未经历过丧亲之痛的年轻人,根本无法体会爷爷和堂伯的心情。
满屋子的年轻人中,真正能跟于爷爷共情的,只有感情格外充沛的狄嘀嘀,以及少年丧父的狄思科。
在狄思科心里,老狄就是他亲的不能再亲的亲爹,若是现在有人跟他说,要把亲爹的坟淹了,他肯定哭得比于爷爷还大声呢。
两个老头哭得不能自已,狄思科接到媳妇的眼暗示,帮忙打岔问:“大伯,咱老家那边有什么说法啊?乡亲们都是怎么想的?”
堂伯用粗糙的手背抹净眼角,吸了吸鼻子说:“大家当然想把祖坟迁走,咱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坐水牢!我们被移去别处以后,村子很快就会被水淹了!”
“爸,咱们迁坟就迁坟,提什么坐水牢,那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
堂哥的情绪比老人稳定很多,他现在是于家村的村长,了解的情况也更多一些。
“上面说要保证以后三峡水库的水干干净净,没有污染,所以政府还是提倡将祖坟迁走的,是谁家的亲人,就由谁负责迁走,每个坟头给一百块的迁坟补偿费。”
“给钱有什么用!我宁可不要那份钱!”堂伯望向于爷爷说,“叔,咱们老于家,你是辈分最高的长辈了,祖坟的事要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你给拿个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