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跟王政安既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似乎只有故人之类的词,能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了面也只余唏嘘罢了。
往好的方面想,王政安知道了她的下落,能提前打电话联系,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总比突然从天而降,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好一些。
想到这里,郭美云叹了口气,起床洗漱穿衣。
她要保持健康的体魄,还是出门晨练吧。
两人约定在下午茶时间见面,郭美云按照以往的生活节奏,早上去附近的公园跑步,吃过自己做的简单早餐以后,安排下周的工作计划。
十点钟准备出门。
今天是周末,不用见同事和客户,所以她只浅浅画了一个淡妆,随便套了一件条纹针织衫配休闲裤就背着包出门了。
骑着自行车去凤凰书店消磨了一个多钟头,选了两本国内的新书后,在附近的小餐馆吃了一顿午餐。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才骑车前往哈莉特的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是她来巴黎后的第一个房东开的,坐落在两条小街交会的街角,可以从三面汲取阳光。
咖啡馆的店面不大,装潢非常法式,红色的店门上点缀着缤纷花卉,内里有方格地砖和木质桌椅,客人在晚上光顾的话,还能点亮哈莉特很宝贝的黄铜吊灯。
郭美云推开店门时,王铮安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对方并没有迟到,甚至还提早了一刻钟,是他想提前看看环境,早到了一小时。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街景,美云骑着那辆绿色自行车出现在路口时,他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
他紧紧盯着对方避开穿梭的车流和人群,缓缓靠近他所在的方向。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渐渐重合,仿佛下一秒,她还会远远地对自己喊:“王政安,你动作快一点,吕教授又拖堂了,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然后,等他们一起赶去食堂时,没有牛也没有任何荤腥,每人最多能吃两个大馒头和一碗炒白菜。
学校食堂的饭菜总是让他难以下咽,美云见状就会秘兮兮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擓出两勺牛肉酱,两勺炒白菜,放在掰开的馒头里,献宝似的说:“这就是教授说的hmburger,快吃吧!”
那罐肉酱是她自己做的,一罐给了大姐,另一罐被带来了学校。
当时的牛都要用来耕地,普通人很难买到牛肉吃。
可想而知,一罐牛肉酱何其珍贵。
那罐肉酱被他们吃了两天就吃光了,美云一边嫌弃他嘴馋,一边往他的馒头里夹肉酱的画面,他记了一辈子。
没刻意回忆过,只是一直没能忘掉。
王铮安这些年的性格越来越克制理性,极少有事情能让他情绪失控,即使当年发现狄思科是他跟美云的儿子,他也只是失眠了几个晚上。
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眼眶莫名酸胀,有什么东西即将夺眶而出。
三十年后的美云,当然不会再喊他去食堂了,她推开咖啡馆的门,与老板娘熟稔地打着招呼,发现了他所在的位置后,随口点了杯咖啡,就快步走了过来。
“我没迟到吧?”
“没有,我来的比较早。”王铮安在此刻并不想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之类的客套开场白,他帮对方拉开了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她手上的袋子问,“去书店了吗?”
郭美云愣了一下,颔首说:“去了趟凤凰书店。”
“听说凤凰书店是一家中文书店?”王铮安自然地问,“你常去那边?”
“每个月会去一两次,看看有什么新书。”
“看来他们图书的更新速度还挺快的,《白鹿原》在国内也刚上市没多久。”
“这两年双方的文化交流多了,图书也更新的比较快,我刚来巴黎的时候,书店里基本都是《主席语录》之类的书。”郭美云笑了笑说,“我当时太想看看中文书了,还买过一本《主席语录》。”
王铮安目光专注地望向对面,用视线描摹对方的轮廓。
时光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三十年的时间,他老了,美云也变了。
几句话的工夫,他就看出了美云与从前的不同。
气质更沉静了,笑容也更浅了。
以前的她是热情亲密的,而面前的她是客气疏离的。
王铮安的手指在膝头摩挲了两下,顺着她的话说:“我之前一直在英国刊登寻人启事找你,可惜始终没什么有用线索,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法国。”
“嗯,来了有十几年了。”郭美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说,“有些事我已经从大姐那里听说了,谢谢你当时愿意答应帮她寻人。”
“不用说谢,这是我欠你的。”
郭美云摇摇头说:“你不欠我什么。在北京分开那年,就默认咱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跟你没什么关系。”
王铮安坚持道:“是我欠你的,我没想到你当时有了孩子。”
“将孩子生下来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我当时有机会把孩子打掉,”郭美云苦笑道,“但那时的我太年轻了,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就有借口去港岛找你了,不顾父母的阻挠,执意将孩子生了下来。”
王铮安嘴唇反复翕动了几次,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若是他当年作出更冷静的选择,坚持不肯联姻,两人的结局会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