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大学生,老狄家翻身就指日可待了。
这番话,郭美云是相信的。
她当年是全公社唯一的大学生,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提起她时,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她爸就是个种地的农民,她妈从事的工作被很多人称为下九流。
可是,她成为大学生以后,就是准国家干部或科学家。
这让她爸妈在公社里得到了生产队长的同等待遇。
村里要是有什么最新决议,队长也会跑来征询她家的意见。
一个大学生能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带来什么,郭美云再清楚不过了。
西方媒体很少报道内地的情况,即便有,也多是负面的。
就像这次的里昂国际博览会,虽然有个北京馆,但除了人民日报法语版进行了报道,其他本地报纸上都看不到北京代表团的影子。
内地改革开放的消息,是她偶然从一个公费留学生那里听来的。
按照他的说法,内地改革开放四年了,有些华侨可以在沿海地区投资。
当时没有计算机,没有互联网,西方报纸又对改革开放三缄其口,她能收集到的消息都是同胞之间口口相传的。
所以,当狄二哥说,她的存在会影响胖胖的大学录取结果时,她心里既惊惧又怀疑。
不是已经放开了吗?
还欢迎华侨回国投资,那在录取大学生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忌讳海外关系?
狄二哥给出的理由是,“政策反反复复的,谁说得准呢!”
她那天没能跟姐姐见面,回到酒店就找来各种报纸翻看。
还操着一口京腔,往录取胖胖的那所大学打了电话,询问他们录取学生时,是否会有政审。
然后,她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所学校是部委直属高校,毕业生会充实到外贸战线和外交战线,重要性可想而知。
她如果一意孤行上门相认,很可能会影响孩子的前途。
而且她那时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有人在家里组织私人舞会,跳摇摆舞,在严打时被判流氓罪,枪毙了。
这则新闻让她彻底相信了狄二哥的话。
那年她在北京呆了一个礼拜。
回村里远远眺望了自家的红砖房,瞧见了劳作的父母和乡亲们。
还避开村民跑去坟场,找到了自己的坟头。
亲眼见到坟头的那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郭美云在这里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无家可归。
此外,她更多的时间是在胡同里游荡,偶尔能见到大姐家的几个孩子。
有一次还远远看见了少年模样的胖胖,穿着跨栏背心,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斗里坐着郭美凤。
两人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的,大姐一手举着半瓶汽水递到前面,让胖胖吸一口,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大蒲扇,呼呼地冲着胖胖汗湿的后背扇风。
这一幕让郭美云脸上火辣辣的。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大姐给小树浇水施肥,而她却赶在收获的季节,回来摘果子了。
郭美凤将她脸上的羞愧色尽收眼底,放轻声音问:“狄老二真的没跟你要钱?”
半路遇到这么一只大肥羊,要是不宰上一顿,就不是狄老二了。
“我那天刚回国,身上只有跟出租车司机换来的300块。”郭美云摇摇头说,“我俩当年都是姐夫家的常客,他又是孩子的亲叔叔,他开口一次,我不好折了姐夫的面子,就把那300块全给了他。”
郭美凤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只给了三百块?”
放在十多年前,300块相当于一年的工资,也不算少了。
难怪狄老二很长时间不上她家的门,也没透露美云的消息呢,原来是从她妹妹这里占到便宜了。
郭美云颔首说:“真的只给了三百。我当时跟出租车司机打听了汇率,我手头的外币只勉强能换两万人民币,我想把这笔钱留给家里,所以并没给他外币。”
“你给家里留钱了?”郭美凤疑惑地问。
郭美云顿住擦眼泪的动作,愣道:“姐,你没收到钱吗?”
“没有啊。”
姐妹俩同时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郭美凤急了,拉着她问:“多少钱?你把钱给谁了?不会是让狄老二转交的吧?你怎么又犯傻呀!那么多钱怎么能随便给外人呢?”
狄老二那种人,只要钱落在了他手里,那就直接变成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