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在自家院子门口,看到了一辆红色的切诺基,好几个小孩正围着吉普车瞧新鲜。
“这车是林双顺的?”
狄思慧点头,“他现在发达了,来的时候带了好多东西。你自己进去吧,我才不想看他那副嘴脸!”
狄思科给她十块钱,让她找小姐妹出去看电影,别在胡同口蹲着了。
自己则推门进了院子。
林双顺确实与从前那个他判若两人了,膀大腰圆,高音大嗓。
见到狄思科便高声招呼:“大学生回来了?快进来让我看看!”
“顺子哥,好久没见了,”狄思科笑着打趣,“要不是您主动招呼,我都不敢认了。您现在是大款啦!”
“哈哈哈,算不上大款,”林双顺谦虚道,“我就是一个体户,倒腾点小买卖。要是兜里没有六位数,谁敢说自己是大款啊!”
林双顺望着狄家这几兄弟,内心也是颇多感慨。
当年他跟狄思国一起在农村修地球,得到返城通知的时候,狄思国虽然丢了媳妇,但人家接了亲爹的班,回城就是电影厂的正式工,还有个弟弟当上了大学生。
而他呢,在劳教场蹲了三年,回城以后成了社会闲散人员,爹不疼舅舅不爱,没有正经工作,只能厚着脸皮出去摆地摊儿。
要不是国家开放搞活,他早就被饿死了。
二哥笑着介绍:“别听顺子哥谦虚,他现在可真是款爷了,出门近道打的,远道坐飞机,前不久还刚买了一辆吉普车,就停在咱院子门口那辆。”
“顺子哥,您现在做什么大买卖啊?这么赚钱?”狄思科问。
“也不算什么大买卖,”林双顺高声笑道,“之前就是从广州倒腾点服装,在后门桥自由市场那边摆个摊儿,前不久刚租了一个廊子,扩大了点规模。”
狄思科暗道,倒腾服装能买切诺基?
他二哥以前也倒腾过,没那么赚钱呀。
“顺子哥在后门桥和秀水都有铺子,尤其是秀水街的铺子,能赚外汇!”四哥插言解释。
“那您得搞大宗批发,才能弄来一辆切诺基吧?”
林双顺数个大拇指说:“还得是大学生有眼力。不过要说赚钱,服装算不上最赚钱的,我最近打算转行批发眼镜了,正好你们家兄弟多,门路也多,就寻思跟你二哥合作一把。”
难怪那天二哥突然说,想开个眼镜店呢。
狄思科对这行不太懂,不免就要多打听一些。
“顺子哥,您要搞眼镜批发,是能联系到眼镜厂啊?也是从南方进货吗?眼镜镜片易碎,远距离运输的话,折损率不低吧?”
“这你就不懂了,卖眼镜嘛,主要就是卖个样子货,只要镜架比国营厂的镜架漂亮,这批货就能走俏!所以,我们都是从南方进镜架,在本地进眼镜片,到时候组装上就行了。”
二哥早把底子摸清了,跟弟弟解释:“劲松那边有一条街,全是加工眼镜的小作坊。顺子哥把镜架从南方带回来,放到那些小作坊里二次加工,再拿出来价格能翻两番!”
他手下的兄弟多,让大家从小作坊里拿货,到大街上摆个摊儿流动贩卖,很快就能分销出去。
兄弟们也能有个赚钱的营生。
狄思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从南方进来的镜架比国营厂的漂亮,加上运费和眼镜片的费用以后,价格竟然还能翻两番。
说明镜架本身的成本也不算高吧?
他家的几个兄弟间,向来互不干预各自的交友和工作,不过,狄思科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讨人嫌地多问上几句。
“顺子哥,您这眼镜架的货源打哪儿来啊?我听说从南方进来的货,好多都是水货。眼镜不会也有水货吧?”
“嘿嘿,”林双顺打着哈哈,并不透露货源,“戴眼镜的都是知识分子,对眼镜的需求也是不一样的,有人爱买便宜货,有人就认牌子货。咱得满足各阶层消费者的需要嘛。”
狄思科思忖着,书里说他的直系亲属走私被抓,他原以为既然是走私,又判得挺重,至少得走私个烟酒或者电视机录音机之类的吧?
要是因为走私眼镜架被抓进去,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林双顺当了个体户,这些年最介意的就是两个字,“面子”。
他感觉狄家这个大学生可能瞧不上自己的小买卖,便从黑色大皮包里翻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他。
“这次来得急,也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上次从广州带回来的太阳镜,算是个牌子货,你拿着玩吧!”
狄思科不认识什么牌子,但他认识上面的图案。
于童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瓶进口香水,队里的女演员每次去她办公室,都要拿起来喷几下。
据说叫什么五号,还挺贵的。
这眼镜盒上的徽标跟那香水瓶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待他说什么,林双顺又从皮包里翻出一个盒子。
“刚才进门碰到了你家小六,没想到你家妹子已经变成大姑娘了。我这次从南边带了不少化妆品回来,也送她一份吧,就当见面礼了。”
这回不用狄思科拒绝,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同时摇头。
大哥的儿子和妹子不差几岁,他向来是把亲妹妹当闺女对待的,又听说过她在酒店的遭遇,早就提高了警惕。
即便是老同学送的东西,他也不会收。
他人老实却不傻,这老同学都三张儿了,还一直耍着单儿呢。
他将那盒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化妆品还给对方,“我家小六就是个子高,其实还是上中学的毛丫头,暂时用不上化妆品,这么贵的东西给她可就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