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公主出嫁的依仗要绕城整整一圈。
禁军清了道,雪簌簌直落,没有敢上前看热闹的行人,长街空寂,寒风穿堂过,唢呐仿佛奏不出喜乐了,入耳竟是哀切。
何皎皎倏忽笑了笑。
今年年初,她还觉得嘉宁的婚事在雪日里显得冷清了。
现在轮到她了,不一样么。
花轿在正东门城门口停下,他们要赶路,图个喜庆的意味便足够了。
轿门被人踹响三声,燕帘子教人从外边掀开,喜帕垂落的空隙递来少年修长如玉的手。
燕东篱声音紧张:“殿下?”
有喜帕遮挡,何皎皎脸上便没做表情,她单手搂着猫,一手虚虚搭上燕东篱手腕,由着他扶着下轿,登上挂红绸的凤辇。
车上已候着两个陌生的小丫鬟,一个叫做红俏,她扶了何皎皎落座,喜气洋洋笑道:“路上规矩没这么多,公主掀了喜帕透透气吧?”
何皎皎往后稍了稍,自己一把扯了,露出少女芙蓉俏面,眉眼冷凝,何曾有半分出嫁的羞怯喜气。
红俏碰了硬钉子,讪讪退下了。
另一位叫做绿阿,偷偷掀了窗帘子往外看,窥叹道:“殿下,好大的雪呢,九殿下还打马随在您车辇旁呢。”
她出主意道:“要不您劝劝他,外边好冷呢。”
何皎皎端坐着,小猫在她膝上撒娇。
小猫是燕东篱送给她的,何皎皎挠着猫下巴,她却全贯注了似的,旁的进不了耳,入不了心。
冬日晚,天色黑透了,许久何皎皎都没言语,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
“公主,古往今来多少盲婚哑嫁。”
她们都是苏皇后何皎皎挑来的陪嫁,年纪且比何皎皎要小一两岁,她们坐到何皎皎身边,一开口老气横秋,似宽慰起她:“你和九殿下好歹自幼打起的交道,夫妻二人日子都是后头慢慢过起来的,您这样,不是给自个儿添堵么?”
“可不是。”
她们还一唱一和起来了,“您瞧嘉宁公主和赵驸马,这成婚大半年了,哪个不说他们琴瑟和鸣,满京艳羡?”
“好。”
何皎皎不冷不热地应了,却仍是四平八稳顶着盖头逗猫。
这话,多半苏皇后授意她们讲的。
丫鬟们见她油盐不进,想着天长日久,慢慢来吧,叹过一声安静了。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的队伍在官驿客栈停下,要在此休整一夜。
何皎皎却在凤辇中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才过来几个婆子接她去房里。
两个丫鬟扶她下车,绿阿性子略微跳脱,抱怨着问:“宫里头不都是老早来人打点好了的,怎么还耽搁这么久?”
领头的婆子陪笑道:“原先备给殿下的院子,九殿下瞧了觉得不好,奴婢们赶紧将对面的腾换出来,公主久等了,公主息怒。”
如今身在何处,与何皎皎来讲没有差别,她客套话都不想说了,由着他人安排。
进屋时红俏小声嘀咕了几句,
很快洗簌完,何皎皎上了床塌歇息,双目今天一直干涩酸胀,她身心皆疲,本以为很快能沉沉睡去。
屋里透进来回廊处灯笼的暗光,直到外头人声全歇了,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仍然大睁着眼。
想什么呢。
何皎皎一直很认命,但她大抵不甘心。
她思绪僵硬,似乎想了很多事,却万事不通达。
她和苏月霜,甚至跟苏皇后都很像的。
她也是武将女儿的出身,她也有两个哥哥。
但她的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屋外风雪之声扰人,尤显冬夜死寂。
何皎皎睡不着,不知过去多久,她干脆披了外袍起身行至窗边,唯一的知觉只有冷。
“公主,您起夜怎地不喊奴婢?”
红俏睡在床边脚踏上给她守夜,此刻惊醒起来。
何皎皎没搭理她,支起窗往茫茫雪夜里眺目,一侧灯火忽然投过来,映亮少女眼眸,逐渐大盛。
霎时,何皎皎侧目望去,色惊诧,喊出了一句:“那里是不是……”
一声铜锣巨响刺破雪夜静谧,后而急促慌乱,伴着焦急人声呼唤:“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是何皎皎住处旁边的一间阁楼,狂风卷鹅毛大雪,雪势秘而急,汹汹大火却迎风而上,飞快蔓延。
丫鬟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护着何皎皎出了屋,有惊无险远避着起火的阁楼,站到院子空阔处里去。
浓烟,火光,慌手慌脚四处奔散救火的人们,何皎皎朝一处偏了偏头,恍惚中听到些许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