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坠了马,在她身躯将要偏落的瞬息间,燕东篱长身倾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披风细带。
燕东篱重心不稳,却也将人拽不回来。
他扫视周围,见地势平坦,咬牙一脚蹬在马肚上,干脆就此接力将何皎皎扑离了烈血鬃的马背。
二人一齐远远摔出去,雪地上滚出好几圈,何皎皎骇得不敢睁眼,一阵天旋地转。她惶惶中未觉疼痛,方睁眼发觉,燕东篱将她护在怀中,给她垫了背。
少年仰躺雪地上,一手护在她的腰间,另一手抬臂挡在面上,遮了双目,不见色何许。
“燕世子,对不起对不起,你、你……”
何皎皎不敢慢一瞬从他怀里起来,扑在他身边想搀他起来,又怕他伤着哪处了。
少女杏眸眸雾气氤氲,软声怯怯:“你哪儿摔着了?”
好半晌,少年一动不动。
“燕世子?燕世子?呜……你到底怎么了嘛?”
何皎皎生怕他出事,憋不住要哭时,燕东篱终于出了声,“我没事。”
他极缓慢地起身。
何皎皎想扶他,不知他到底受没受伤,手足无措地,蹲在他身旁不安地问:“你伤着哪里了没有?”
燕东篱又不说话了,一手撑着雪地坐起来,五指修长陷进雪地,何皎皎看见他清瘦手背上爆了青筋,触目惊心。
他在忍着疼。
此人好像便是这般的秉性,他年纪尚小时,瞎眼之痛都能一声不吭地全咽下去。
何皎皎怅然,糯嗫片刻,重复道:“对不起……”
而燕东篱挡脸的胳膊此时虽放下来,另一手却捂住左眼。
何皎皎心头一凛,手揪住裙摆,小心凑近了张望他,“你、你眼睛怎么了?”
燕东篱微微垂首,侧身避开何皎皎打量的目光。
他缓过坠马落地的疼痛,少年侧脸瘦削,眉眼静谧,声嗓寻常甚至冷淡:“我没事。”
“眼罩掉了,郡主殿下有无大碍?”
他不想让她看见那一团狰狞的伤,他觉得何皎皎见着了,以后会更害怕他。
想到以后二字,燕东篱面上木然,心里微晒。
他们能有什么以后。
“我、我也没事,多谢燕世子出手相救,我……”
何皎皎闻言不自觉咬得下唇发白,她心中登时又酸又堵,低了头不敢再看他,翻来覆去地跟他道歉,“对不起。”
她有愧于燕东篱,不敢承认自己儿时犯的错,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何况眼下是救了她的燕东篱。
她从来躲着燕东篱,轻易不见他不想他,当他的瞎眼不存在,自欺欺人地逃避。
好多人喊过何皎皎鹌鹑,没喊错,她就是只鹌鹑。
他们骑的两匹马角力,一齐跑丢了,远方天边渐暗,雪地开阔空无一物,尤显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天色将黑,何皎皎几句对不起念得周围气氛怪异,燕东篱什么不问,扬手撕下一片衣角,系在脑袋上重新裹住左眼。
何皎皎与他无言,抱膝垂眸真当自己是只鹌鹑,身前忽然一暗。
她仰头,燕东篱站了起来,沉默着再朝她伸手过来,“殿下,我们回去吧,我认得方向。”
他脸上缠过左眼的青灰碎布很是怪诞,然而更衬少年棱唇细鼻,眉眼如画,仿若水墨隽刻。
何皎皎飞快收回目光,自己站起来,垂着脑袋慌乱地应:“好,多谢燕世子。”
她真不知该如何跟燕东篱相处,恍然瞥过他的脸,禁不住地想。
如果没有她,如果不是她伤了燕东篱的眼睛,那么他也该是个端方俊朗的小郎君啊。
这是她造得孽,她要怎么还?
何皎皎出期间,燕东篱空落落收回手,四下看顾着行走出一截子路,缓步从雪地里拾起几样东西。
何皎皎认得,是苏月霜挂在马鞍上的长弓和箭筒,让烈血鬃甩掉了。
不过,他捡它们作什么?
何皎皎不解,但不好问。
“殿下,我们走吧。”
燕东篱背起长弓,他话不多,颔首指了方向,“我们从西边过来,穿过那片林子,只朝一处走便是。”
何皎皎听出他话中有异。
她后知后觉环顾四周,远方高耸山岭将昏暗天穹困成嶙峋四方,山脊漆黑,夜色下仿若模糊的巨兽。
茫茫白雪无垠,望不到头。
何皎皎张了张嘴,身上寒冷,没能发出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