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这回真笑了,他不紧不慢捡了桌旁的干净帕子擦手,长眉一挑:“瞧你那点儿胆子,你让他来找我。”
“找你有……不是。”
何皎皎差点儿让他把话带歪,她低头拨了拨额发,瓮声瓮气压低声音,话说得为难,“凌昭,你以后……能不能别老是找燕世子麻烦?”
燕东篱在齐周日子不算好过,其中十有八九,由凌昭挑头找他茬儿。
“哐当”一声,凌昭摔了茶盏,何皎皎三两句话,说得他阴晴不定,变脸像变天。
说来说去,她都是在为燕东篱说话,没一个字儿凌昭爱听。
他压了眉,下巴绷紧,朝何皎皎颔首,忍着怒意,沉声却道:“接着说。”
这是笔掰扯不清的糊涂账,何皎皎原地踌躇少许,她蹭到凌昭身边坐下,拽了拽他衣袖,“凌昭,你想啊。”
少女声嗓婉转,语调咬得缓慢,她杏眸清亮,认认真真跟他讲道理,“咱们四哥哥在北梁,若是北梁皇室的人都跟你一样,那他该过得什么日子?”
“他们敢。”
凌昭长腿一伸,踢得小几往前撞去,上边杯盏倾倒,啷哐一阵乱响。
惊得外边雪蕊掀帘看,“郡主,怎么了?”
从她身后飞进来一簇碎雪,天穹朝阳未散,居然还下起雪来。
凌昭一摆手,让雪蕊出去,转身恼怒地面对着何皎皎,“爷什么样?”
“何皎皎,你当初打瞎他一只眼睛,爷帮你背了黑锅,你现在装起善人来了?”
燕东篱、北梁、四哥。
哪一样单挑出来,都足以让凌昭气急败坏。
何皎皎琢磨了一晚上,本来打定主意,今天话说出了口,任凭凌昭怎么发火,她都好好跟他讲的。
结果一听背黑锅三个字,她鼻尖酸涩,眼前白了一瞬。
她没反应过来,已经抄起软枕打到凌昭身上去,“你帮我背黑锅?我装善人?凌昭,你说话讲不讲良心?”
凌昭让她用软枕兜头打了好几下,才抢过来扔到地上,他冷笑道,“良心,咱们令仪郡主最有良心,都良心到国仇家恨的贼子身上去了。”
雪蕊见何皎皎没落下风,便将帘子放下,坐回车前室去。
两人时好时坏,没有相劝的必要。
“凌昭,你王八蛋,要不是你,我怎会、怎会……”
何皎皎凶巴巴地跟他翻旧账,小声骂人骂得自己先红了眼眶,睫毛再颤几颤,便要落下泪。
凌昭看她水眸氤氲,鼻尖都红了,一阵心烦意燥。
何皎皎总爱跟别人装乖,一到他面前,凶不过就哭,无聊透顶,蛮不讲理,实在没劲儿。
他跟她有什么好争的,还是为了燕东篱那贼子。
“妇人之仁。”
凌昭虎着脸,劈手扯过貂裘,将何皎皎整个人裹进去,往边上一推,“睡你的觉去。”
他转身面壁,管何皎皎再如何闹,决定都不要理她了。
而何皎皎吵架没说两句,把自己吵哭,深觉丢脸,同样转身背对凌昭,躲在貂裘里,闷着自己生闷气。
两人闹得非常不愉快,相互打起冷战。
没一会儿,凌昭往后瞥了瞥,貂裘在角落里毛绒绒地团成一团。
他一连看了好几眼,毛团子一动不动,他不由得乱想,何皎皎莫不是悲愤欲绝,要就此闷死自己。
“何皎皎?”
没得到回应,少年面上晒然,他别扭地坐回去,目视前方,往旁边伸手把貂裘往下拽了一截子。
半响没听到动静,凌昭方侧目瞧过去,少女委屈巴巴蜷着,羽睫轻瞌,满脸泪痕,似是睡着了。
凌昭松了口气,觉得她脸上眼泪真是碍眼,一手撑着车壁,探身垂首盯她许久,最后胡乱给她擦了。
何皎皎其实醒着,不想理人而已。
她感觉到少年的大掌毛躁地抹了她脸,忍着没动,谁知对方得寸进尺,又来拉她的胳膊。
何皎皎被凌昭搂过去,最后枕到他大腿上。
何皎皎愈发加生气。
然而她不好意思睁眼了。
她咬牙想,凌昭这王八蛋说不定,憋着坏等她睁眼,然后来羞她呢。
她耳尖发烫,继续装睡。
车窗外风雪嚎呜咽声时隐时现,车辇行进间微微轻晃,晃着晃着,何皎皎真睡着了。
她又做了梦。
还是梦见了燕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