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仿佛逃离凶险之地一般,脚步刚要轻快起来,嘉宁和她并肩而行,拿肩膀轻轻撞了撞她,目露狡黠,“令仪,要十三弟在,那儿跪的人得多一个了罢。”
嘉宁公主喜欢凑热闹,意犹未尽。
可说不准。
何皎皎默声想,凭凌昭的倔脾气,恐怕被太子当众打一顿,都不会低头服软。
心里想是一回事,何皎皎一时没接上嘉宁的话,先察觉到一股深深的凝视紊绕。
她回眸看去,便和燕东篱独一只的右眼,遥遥相望了。
浓秽夜色从远方缓缓蚕食天光而来,少年逆着夕阳的余晖站立,消瘦纤长,冬衣厚重,且被他穿出几分翩然之姿。
而左眼玄黑眼罩的系带,斜斜将他清俊面庞,断成了明暗两半。
何皎皎瞧燕东篱如此,对自己不冷不淡地扬唇笑了笑,眸光沉沉。
是了,这位北梁来得的皇子殿下,只有一只右眼完好。
他左眼带着黑色眼罩,眼罩下面,是一团狰狞骇人的伤疤。
何皎皎慌忙收回目光,脑袋不自觉埋地极低,搂紧嘉宁的胳膊,直往她身边直缩,“好了,我们快些走吧,老祖宗在驿站里边,等着该急了。”
却听嘉宁突然笑嘻嘻地:“令仪,你可真逗。”
她终是发现何皎皎不对劲,笑着往后张望去:“你怎地每回到了燕九跟前,都跟个鹌鹑似得?”
“你怕他什么啊?”
他们都叫燕东篱燕九。
她们已经走远,离开燕东篱视线,何皎皎佯装镇定地站直腰身,抬头挺胸道:“我、我哪有?”
“没有吗,你躲什么呢?”
“你别胡说。”
何皎皎在嘉宁打量下,几乎快要失去分寸。
她并不是真得没脾气,此刻恼怒起来,将嘉宁胳膊一把撒开,决定今天不跟她好了。
一番插科打诨,并未让何皎皎把燕东篱,跟他的独眼儿抛到脑后去。
以至于深夜,她在驿站里歇息下后,让一场恶梦魇住。
梦里的黑暗茫茫无际,何皎皎望不见头,逃脱不得。
但凡她一回头,瘦伶伶的燕东篱便阴魂不散地出现,犹如索命厉鬼。
他左眼的伤疤化为深渊般的黑洞,脸上淋漓鲜血横流,少年凄厉绵长地喊:“何皎皎,你还我眼睛来!”
说着伸出又尖又长的指甲,情怨毒地来挖她眼睛。
何皎皎被吓醒两次,冷汗湿透鬓角碎发。
她并非害怕燕东篱,只是一见着他,便良心难安。
没多少人知道。
燕东篱的眼睛,其实是何皎皎用小弩打瞎的。
何皎皎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手里攥紧被子,磨了磨牙。
都怪凌昭。
第章 争吵
◎凌昭,你讲不讲良心?◎
*
“郡主娘娘?”
冬夜寂静,黑暗深邃,何皎皎床边忽地立起一道轮廓更深的阴影,女子声音轻轻:“您要起夜?”
今晚雪蕊值夜,睡在她床边的脚榻上,此刻听见动静,坐起来问她道:“需得掌灯么?”
何皎皎小小打了个哈欠,轻声应:“不用,你歇着吧。”
出门在外,驿站不比皇宫,她歇在太后卧房隔间。
何皎皎怕自己再掉进噩梦里头尖叫出声,扰了老人家安歇,不肯再睡去。
于是她硬睁着眼睛,思绪茫茫间,熬到窗外泛白。
寅时正,早起宫仆在外头轻手轻脚地忙碌起来,四处亮了灯。
何皎皎穿衣起床,搀着雪蕊的手出门,用冷水洗了把脸。
冬晨凛冽,呵气凝雾,冰帕子贴上脸,寒意冲上脑门,何皎皎不得不清醒了几分。
她再让小宫女去拿来脂粉,细细地在眼下盖了薄薄一层。
屋外晨色暗沉,屋内灯火昏昏,何皎皎比着铜镜问,“雪蕊,看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