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希看着对面的她,被屏幕照得面色雪白,双颧收到下巴,是割手的一条线,巴掌大一张脸,长相清丽,表情漠然而萎顿。
“你听话一点,困了就睡觉,三餐准时吃。”
很正常关心人的内容,路起棋没跟廖希说自己睡不好,却挑起这句话的茬,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听话,失约的人管得倒多。
路起棋率先挂了这通电话,到后面失眠时,又想起这遭,陷入纠结,搞不懂自己当时刻薄的念头由哪儿来。
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亮着荧荧的光,还有窗外鬼哭狼嚎的风声。
她打了一个西瓜香精味的气嗝,写下一句道歉,本来把前因标明了,又删去,只留了一句抱歉对不起假的你先不守信用的不想谈就滚去死。
后面是因为太冷手指有点不受控制了。
为什么非得去首都。为什么非得去。
路起棋没有出这条消息,打开软件看起机票来,最早一班是七点,现在是一点半,保险一些,三个小时后出,去机场的路上应该还能看到日出。
好久没看过日出。
她在支付页面停留许久,订单最终因超时关闭。
刚那阵妖风识趣地停歇下来了,草木不再扑簌,是入眠的好时机。
要早睡才能杜绝胡思乱想,路起棋劝导自己,熄灭屏幕,平和地闭上眼睛。
三点过一刻,空气的味道清冷而单一,入目的行人车辆说不清是早出还是晚归。
整个小区沉浸在一种似曾相识的安静。
平日因为占地大住户稀,物业严格管理,一般不见吵闹,但这会儿是更静,少了人声鸟叫,站定时,耳朵甚至灵敏地能捕捉到路灯运作的细响。
好在小区选址不是太偏僻,路起棋进到便利店坐了一会儿,就打到仍在运营的网约车。
凌晨的马路平坦而空旷,车辆疾驰,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目的地,用时还比平时生生缩短了一半。
她想象中的日出是没得看,下车时天色堪比焦煤,星星都显得暗淡。
穿过狭隘逼仄的楼道,路起棋进门时连灯都未开,直直向卧室走,身体部位在黑暗里经几次碰撞,拖带起的椅子在地板上出刺耳的移位声。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她四肢沉沉,倒向打理得整洁清爽的床铺。
想睡觉。
因外力作用短时引起的疼痛,钝钝融化在云朵一般柔软的被褥,溶于血肉,等到天亮,可能看到破皮还是淤瘢,但现在不疼。
不如说连五感都退化了。
路起棋觉得疲惫,意识流散再收缩,从肢端开始萎缩变小,没有尽头似的,到大脑,最后只剩种子,一动不动地注视她。
一声不知哪来的鸡鸣猝地掀开眼睑,气势汹汹,神气十足的尾音穿透墙壁和鼓膜。
隐隐透白的天光,藏在窗帘没有覆盖到的边角,路起棋尚未清醒,无意识地出难捱的呜咽。
在打架。后脑勺牵动着颈部,连带着椎骨经过的地方,骨头在疼筋肉也在疼,疼得仿佛一夜间对彼此水土不服,生吃绞碎般仇视容纳二者的这具身体。
动一动。
摆动焚烧的关节,那里正因缺少润滑而锈迹斑斑,她急迫艰难地动弹,在过于舒适的床间,像搁浅的海鱼,想获得外界刺激来脱离这般疼痛。
咚——
重物坠地的声音。
膝盖额头和脸颊都冰冰的,一阵清明的刺痛漾开,她结结实实贴在木板,是面朝地板从床上滚下来的。
不知道干不干净。
路起棋头偏向一边,眼皮阖着只留窄窄的缝隙,很陌生的视角,目所能及的家具都变大了不止一点,两三米开外,正自空中落下丝缕白色的棉絮。
她又回到让人安心的黑暗里。
有人进门落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经地板贯彻耳朵,好在她睡得很沉。
口鼻间飘起阴魂不散的西瓜气味,但又有所不同,天然而非人工,好似被人塞了一嘴鲜红多汁的瓤肉,久置酵过的甜馊味儿。
想吐。
感到自己在梦中飞起来,被抱起来,温柔地安放回曾经困陷过她的地方。
——做噩梦了吗。
——那来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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