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晓在犹豫着要不要掏枪,盘算了下形式,决定看看再说。
如果你在纽约居住过,你就知道这种情形很多见,而电影里那种看见歹徒立刻掏枪的情形反而很少见。为什么?很简单,试想一下,海晓掏出枪大喊:「员警!」这句话刚出口,立刻就会被一发散弹轰掉他整个手臂,还不要说飞溅的流弹会立刻打在他边上那个瘦老头的脸上。
衝动只能让你和更多无辜的人丧命,海晓四周看了看,寻找可以藏身的掩体。
进来一共四个人,两个人把守着酒吧门,一个人拿枪对着他们,另一个开始挨着桌子拿钱。
海晓的目光落在斜对面一个紧绷身体的黑人青年脸上,他很紧张,看见海晓看他,他嘴型吐出「我是条子」几个无声的字,然后慢慢朝后腰摸过去。
海晓立刻用手势制止他,并掀开衣领露出衬衣上的nypd标志,他用手比划了个四枪手,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再指向四周。年轻的黑人员警迟疑了一下,慢慢把手抽了回来。
海晓再次用手比划着,只能等抢匪出门才能掏枪。年轻的黑人员警点了点头。
这种情况只能把可能的枪战触发点设在门外。在屋内,结局只有两个,一、匪徒、平民、员警,都被打死,二、抢劫变成人质劫持。
这时,就在其中一个枪手挨个搜查钱包的时候,突然,一辆凌志和一辆麵包车急刹车停在了门口。吴望南执法堂大头德带着人出现在门口,大头德摆了摆手,几个人跟着他进入了酒吧,其它人都在门外。
门口两个蒙面人明显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把枪对准大头德。
大头德对正在搜刮钱财的高个子匪徒招了招手,高个子匪徒战战兢兢走过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高个子匪徒脸上。
「给我摘下来。」
「德哥,我们也是没办法啊!」高个子匪徒脱下面罩苦着脸,「我们也得吃饭啊,现在粉也不让卖,皇后区也不让去,我们连找小姐都要赊帐了,德哥!」
「还不闭嘴?大麻仔,我看你是疯了,没钱就可以抢自己的地盘,把枪放下。」
里面三个人刚把枪放下,立刻被大头德带来的人一把抓住扔上麵包车。
「大麻仔,你好彩南叔不在,我今天给坦克叔(马家诺绰号)面子。你先和我回四海,回头等坦克叔回来处理。真他妈的吃了炸弹!不知所谓。」
海晓连忙把头低下,防止他们认出来,然而还是晚了。大头德在环扫四周的时候,立刻看见了他。
「我操,完蛋。」海晓心里骂着。
「海哥,你怎么在这儿?」大头德立刻过来要和他打招呼。
海晓冲大头德使眼色,看了看那个年轻黑员警。大头德明显没有发觉。
说时迟,那时快,这年轻黑条子立刻掏出枪对准大头德:「员警!不要动,还有门口那几个。」
大头德很惊讶地看着海晓,他门口的小弟立刻把五把枪对准了这小黑牛犊子。
海晓摆了摆手,但是摆完就后悔了,大头德小弟识相地放下枪,但是这黑人员警来了劲。
「你!你也举起手,走过去,把手放在头后面。我怀疑你们团伙抢劫,你们可以保持沉默。」
这场面是相当尷尬。
海晓首先当着他员警同僚的面被黑道分子尊敬地叫大哥,接着又当着他黑道兄弟的面被他的员警同僚用枪指着,指控团伙抢劫。
大头德相当镇静地看着他,用中文对海晓说:「海哥,要是你有麻烦,我可以立刻帮你处理他,不会有人察觉。」
「不要用中文对话。」小黑牛犊那是相当的激动,好像立刻就能破获一个犯罪集团。
「不要激动,把枪放下。」海晓尝试让这个年轻勇猛的员警冷静下来。
「阿德,没关係,不要把事情搞大,我来处理。」海晓用中文回答。
「不要说中文!」黑员警又立刻转身用枪指着海晓:「你站到那边。」但是话没说完,立刻被大头德的一把枪顶住脑袋,海晓拿走了这可怜员警的枪,对大头德说:「你们走吧,我来处理后面的。」
黑员警相当鄙夷的眼看着海晓,对着他吐了口口水。
海晓没理他,拨了茱迪的电话。
十分鐘后茱迪赶到。
「我是一大楼重案组的茱迪?米兰,这是我的证件。」茱迪高调得差点把证件贴在这年轻员警的脸上。
海晓把枪交还给了这个黑人员警。
「看到了?都是误会。忘了刚才那一幕吧,他们内部的问题。没有人员伤亡,这不是很好么?」海晓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脸。
「你认为这很好?你们都认为这很好?黑道分子抢劫然后走了,我们身为员警什么都没做,你们认为这很好?你母亲真应该为你骄傲,你的警徽真应该为你骄傲。」说完,年轻富有正义感的黑人员警他整了整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晓看着他的背影,心生感触。是啊,酒吧被抢第一时间并没有打给员警,而是打给了他交纳保护费的黑帮,这真不知道是文明的进步还是退步。然后讽刺的是,到达的黑帮分子一枪没开就顺利地收拾了歹徒,然后还尊敬地给原本应该出手的员警行礼。难道这就是地下规则?难道这个世界的地下规则已经逐渐代替了法律?海晓不敢往下再想。
茱迪耸了耸肩,问海晓:「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海晓刚要解释,突然发现街对面的华为婷宇宙大变身成了皮鞋姐,然后用可以杀死人的目光紧盯着他和茱迪。
「法克!(美俚语:操)」海晓脱口而出。
「什么?」茱迪顺着海晓的目光看到了皮鞋姐非常女人看女人的眼。
「噢,约了人,那我走了,亲爱的,我们办公室见。」茱迪扭搭扭搭地上了车,然后给了海晓一个飞吻。海晓连忙抓住要把鞋扔过去的皮鞋姐。
「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又被我抓住你和这骚蹄子眉来眼去,我操!」皮鞋姐大声咒駡着。
当然,什么烛光晚餐的心情全被搅和了,海晓只得灰溜溜地上了车,慢慢地往家开去。
「宝贝,刚才出了点乱子,茱迪过来帮忙。」海晓尝试着找个话题。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要看到你们在一起。」皮鞋拿着海晓送给她的红色小包包乱打海晓的脸。
海晓一路挨着揍,歪七扭八地把车开回越下。
进了门,下车前就整理得很好的衣服,皮鞋姐高昂着头,蹬蹬蹬上楼去了。接着,海晓衣服领子也扯了,头发乱着,一脸丧气扫嗒嗒地推门进来。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阮树过来要给他整理领带,海晓用手推开。
「别别,别见外。」阿树又过来,海晓又用手推开。
「哎哎,不雅不雅。」大虾也过来。
「我要吃鱼香肉丝。」海晓耷拉着眼睛。
「好吃吃……」
在一整晚被皮鞋折磨后,海晓精疲力竭地爬起来,挣扎着开车到了四海,进门大吼:「来两大腕鱼翅!」
大头德看见海晓立刻迎上来:「海哥,那条子后来没麻烦吧?」
「那条子倒是没什么,我老婆后来来了,妈的,少废话,快快,弄两碗鱼翅,我要补一补。」大头德摇着头忙去了。
海晓上二楼,坐下以后看见马家诺还没有来领大麻仔,大麻仔一个人在角落里喝着粥。
不一会儿,门口一阵嘈杂,然后马家诺和于海四带着一群小弟一起进来了。
铁闸门哗哗地拉了下来,海晓知道要执行家法了。
大头迎上去:「坦克叔,冒犯了。南叔不在,全叔让我暂时领着兄弟们执行家法。」
马家诺哼了一声,问道:「大麻呢?」
那边大麻仔看见马家诺,马上一溜小跑过来:「老大我在这。」
「吃饭了?」马家诺问。
「吃,吃了。」大麻仔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马家诺笑了下,突然变脸,抬起腿一脚踹在大麻仔胸口:「你这王八蛋!吃了他妈的雄心豹子胆丢尽了我的脸。」
大麻仔挨了一腿爬起来,低着头慢慢跪下,在一旁等待执行家法。
海晓在楼上静静地吃着鱼翅拌饭,他无权插手,也无心插手这一切。
大头拿了根藤杖过来,又拿过一张类似当年华命九给海晓立的契的东西,刚要开始念,被马家诺劈手夺下。
「念什么念!」马家诺吼道。
大头愣了一下,脸上立刻挨了马家诺一记耳光。
「你是什么东西,阿南在都要买我几分面子,你算个屁,要当我面家法我的人?」
海晓放下碗,点了支烟继续看着这一切。
「阿德,还不给坦克叔倒茶?」于海四在边上发话了。
大头德不情愿地去倒了杯茶,双手朝上低头递给了马家诺。
马家诺接过茶喝了一口直接扔在边上的桌子上。
「大头德,你要闹清楚,四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的人就是他的人。别看你是执法堂的,你现在划给四哥,就是四哥的人,也就是我坦克的人。你这点都搞不清楚还他妈的装什么执法堂?我问你,华兴定的接班人是谁?」
「坦克叔和四叔,四叔让出来,现在只有坦克叔你一人。」大头不情愿地回答着。
「好,你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不可以抓我的人?嗯?以小犯大,你简直都闹不清楚你是什么东西。」马家诺越说越气。
大头德明显不服,站在一边不出声。
海晓知道大头德想说什么,没敢说——华兴家法,老大犯法和入门同罪。
也许是目光太炙热,马家诺感受到了,抬头看见了二楼圆桌边上坐着喝茶的海晓。于海四也抬起头。
「兔崽子,你怎么放外人进来?」马家诺又要抽大头,被于海四抬手抓住了手腕。
既然看见了,海晓站起身,在二楼楼梯上停了一下,点了一支烟,走了下来。走到跟前,海晓点头打招呼。
「四哥,坦克哥,我路过吃饭,不凑巧没想到你们开会,我离得远,还真没注意到,真是失礼了。我不打扰了。」
于海四乐呵呵地:「阿海啊,你们在布鲁克林做得不错啊,华兴就是少你们这样的后生仔。」
马家诺哼了一声,然后拍着大头德的脸:「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看的不要看,要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于海四马上打圆场:「阿海,别介意啊,你坦克哥从小就是这个脾气,疯疯癲癲。替我问婷婷好。」他说完拉住海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这个你拿去过年给兄弟们喝酒。」
海晓当然是客客气气地接了过来,然后他拍了拍大头德:「阿德有空来越下吃饭。」然后从边门走出了四海。完全不理马家诺抓狂的眼。
老的还没死,小的就要着急作威作福充当家人,这就是中国人最大的问题,歷来如此。看来把吴望南弄回来是华兴目前的首要问题,所以全通天叮嘱自己。
「没有了阿南,这底下的势力就不平衡了。」
皇上的锦衣侍卫没了,将军们难道会造反?海晓溜溜达达地朝一大楼走过去。
在外海军火那个案子上,可以说海晓和埃瑞克都是心知肚明的,他没有明着点海晓,海晓也没有明着承认,那么其它人呢?可能都怀疑海晓和这件事有牵连,也怀疑吴望南,但是问题是李虎下台了,谁还会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案子来办?
海晓仔细地回想了下那晚上进出那间私人赌场以及离开的过程,周围赌徒太多,就算有卫星,就算当时凑巧照到那个范围,他们也分辨不出海晓和普通赌徒,不要被好莱坞间谍大片骗了,好像他们随时都能拿出你的照片来指证你,那是胡扯——模糊不清的图像是不能作为法庭当堂证据的。
美国是这样的,你知道我犯事,和你有证据证明我犯事是两个概念,就算你梦见了、算到了、十八代祖先都让你抽籤抽到了我偷了你家那只会下蛋的老公鸡。你没有证据,你光拿嘴说是不顶事的,丝毫不能阻拦我把那只肥美的公鸡放在锅里煮成汤,喝下去,然后再变成肥料浇灌你家菜园园。美国话说,油砍肚拿醒阿宝伊特(youcndonothgboutt),意思就是说「你拿哥毫无办法」。
我很贱么?海晓心想着,但是这没办法,美国司法。
没有人看见他出没在外海,或者吴望南,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看了那些资料,再说停职调查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就是内务处要自己想办法找证据,他没义务配合了,海晓心说,除非他们拿到法院的拘捕令,当然他们拿不到。想到这儿,海晓得意地吐了口烟圈,上了楼去。
当然这不能算完,埃瑞克不是只普通的狐狸,他是一隻眼忧鬱的老狐狸,海晓到现在都还闹不清楚他对自己的态度。得谨慎,海晓告诫自己。
到埃瑞克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他送两个穿着风衣的权威机构(对于美国政府人士的统称)人士出门。
「哦,阿海,来,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我问你,华兴内部是不是出了问题?联调局电话收到线报说华兴最近要计画洗劫唐人街的一些餐厅和酒吧,是不是华兴的资金链出了问题?要重操旧业了?」埃瑞克问道。
海晓坐下,拿起茶几上的一块小蛋糕塞进嘴里。
「也不完全是,华兴就算再穷也不至于去抢自己的地盘。」海晓含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
「要不要我给你叫一盘炒牛河粉?那蛋糕是昨天的。怎么了?他们现在连饭也不给你吃?」埃瑞克看着吃相夸张的海晓。
「对不起长官,这蛋糕长得太诱人了。」海晓舔着自己的手指说。
「你这浑小子。」埃瑞克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吴望南,华兴的内部规则执行者,现在还不知所踪,所以华兴内部对于很多事情的分歧无法处理,我想这个情况恐怕会被持续放大。」海晓把盘子上的蛋糕渣倒进嘴里。
「茱迪,茱迪,」埃瑞克对着呼叫器喊道,「给海晓弄点咖啡,他噎到了。」
「你什么意思?这些东西必须叫吴望南回来处理?」埃瑞克问。
「这个……我想吴望南那案子不是还没有结,他现在回来不好吧。」
海晓恬不知耻地装出一幅公正面孔,还睁大了眼睛。
「省省、省省,你这副嘴脸在我这不起作用。」埃瑞克飞快地把另一个盘子里剩下的蛋糕从海晓面前的茶几上拿走。
「长官,当然,我不能明说,华兴的确希望吴望南回来,但是我们不希望么?」海晓盯着埃瑞克手里的蛋糕说道。
「老虎链子断了,不要修?让他出来咬个鱼死网破?那块蛋糕,长官如果你不介意……」海晓指着埃瑞克拿走的盘子。
埃瑞克毫不客气地把蛋糕塞进嘴里,他拿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然后看着海晓说:「我在想!」
茱迪端着咖啡进来,看见海晓盘子空的,埃瑞克桌子上的盘子也空了,然后埃瑞克鬍子上还有点蛋糕屑。
「那个好像是昨天的。」茱迪看着他俩。
「咖啡,谢谢。」海晓拿过咖啡,喝了一小口,闭上眼睛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还有蛋糕么?」海晓问。
「没有!」茱迪没好气地走了出去。
「女人。」海晓耸了耸肩。
「哦,埃瑞克,俄罗斯人那边那块地的事情我在查,争取能让华兴从手里的合同能划出一块,他们和义大利人都同意停火。」海晓说。
埃瑞克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着他的办公桌。
「为什么不能达成世界和平?」埃瑞克咕噥了一句。
这时,埃瑞克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海晓站起来:「长官我先走了,我会把整个情况的报告发到您的信箱。」
埃瑞克拿起电话:「一大楼埃瑞克……」
海晓关上了门,微笑地走向电梯。
说了一阵,埃瑞克掛了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茱迪的呼叫器。
「是的,埃瑞克。」茱迪的声音传来。
「嗯……那个……」埃瑞克吞吞吐吐。
「是的……有什么事么?长官。」
「昨天那种蛋糕……」
「……」
海晓拨通了加拿大山区一个守林人的电话。
「小鸟,哦不对,那只麻雀可以回家了。」然后就掛了。
这种事情不能认真地和他们谈,那些一脸正经的美国老条子,你只能推测他们目前的处境。埃瑞克刚刚上任,手里的事情多得他都想自杀,海晓完全能看出来,李虎留下的这些烂摊子有多难搞。这时候,如果唐人街再大乱,加上俄罗斯人和义大利人的事情,他心里那团乱麻马上就会点着。所以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吴望南回来,起码他眼皮底下能有一个安静的后院——唐人街。
出了一大楼,海晓赶紧把大衣裹好,这天空似乎又飘起了雪花。马上过年了,又可以像小时候一样看华兴的舞狮表演了,也许还可以和婷婷在河边放放炮。
海晓点起一支白万向唐人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