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见到岑溪,他并不意外。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岑溪用工作撒谎不去老宅。可无论如何,她不该瞒着自己。
如果他知道真实情况,怎么会直接对母亲说岑溪的缺席是因为出差,又怎么会被孙总无意戳穿。
岑溪没理他,推开浴室的门,却被他伸手关上。
砰——
这一声碰撞犹如惊雷,他们沉默对峙。
眼前这个情况,恐怕会吵起来。岑溪不想吵架,今晚收拾行李花费了太多精力,现在没有力气再吵什么。
“我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下午在电话里是什么意思,岑溪......不解释?”
看来非吵架不可。
开口之前,岑溪意识到脸上的面膜有些滑稽,让她看起来很没气势。
“你先等等。”她指指脸上的面膜,“要生气,也得等我把脸洗干净。松手。”
说完,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自顾自打开门进去,弯下腰洗脸。
再次抬头,陈泽瑞已经冷静下来。
她用洗脸巾细细擦去脸上多余的水,从镜子里看他。
“你不是已经知道出差是假的,现在来问我,你想听什么回答?”
“我想听你说实话,总有个原因,我们最近到底怎么了?
他终于意识到,是他们之间出现问题。
“这是审问?我是犯人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岑溪……我只是要你的坦诚。
那你呢?岑溪远没有自己想的冷静,反问道:你对我完全坦诚吗?你就没有事瞒着我?
二十四
陈泽瑞被她一句话问懵,想不通质疑因何而来,怔愣在原地,心中暗自消化读到的意思。
低头,只见岑溪视线已从镜中离开,手撑在台面,微垂双眸,眼尾翘睫在脸上落下阴影,小片光影因眼皮颤动忽隐忽现。
原先打定主意要避开争执,听见他的质问,岑溪突然就做不到无视。
陈泽瑞有什么立场问她要坦诚?
他对朋友说无论喜不喜欢都会同她结婚时,有一瞬间想过要对她坦诚么?
可问出这话,她又觉得不妥。
到底有多在意,才会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记起,在心里字字琢磨,自我折磨一般碾成残渣反复吞咽。
没有必要。
她无法猜测陈泽瑞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必因为他而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情绪,更合况对她来说,解释、争辩、剖白,这些早就不重要了。
“算了。”
心里所有的委屈,出口只能是一句算了。
为自己的一时失控,岑溪眨眨眼睛,强忍酸涩,侧身离开浴室。
在椅子前坐下,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好像争执从不存在,开始机械的往脸上擦护肤品。
她离开,陈泽瑞才回,岑溪拒接沟通的背影,好像明明白白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在改变。
“为什么算了?”
他分不清自己是愤怒亦或者慌乱,总是习惯自己作为被安抚的一方,顺毛的人顷刻间收起手,没有给任何理由,他能感知到的便只剩下不安。
岑溪不回他,抬起手取下发夹,任由一头秀发如瀑倾下,掩住后背睡裙遮不住的大片皮肤。
说话。还是你打算今晚就这样?他沉声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怀疑什么,都说出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所有事都要跟你说。岑溪终于有了点反应,回过头,冷冷看他,陈泽瑞,你真是被我惯坏了。
夏夜雨急,窗外倾盆大雨,屋内两人静静对视。
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我不想吵架,希望你今晚可以去次卧睡。
岑溪最讨厌下雨,任何季节的雨都讨厌。
她往外瞥了一眼,雨势猛烈,窗外视野浑浊起来,雨帘将一切染成朦胧的白。她记起,第一次见陈泽瑞也是雨天。
*
你真是被我惯坏了。
躺在次卧的床上,陈泽瑞辗转难眠。
只要闭上眼睛,岑溪说这句话时的画面就会出现在脑子里。
凌晨两点,辗转反侧的陈泽瑞想起,自己应该去提醒她,去民政局要带身份证、户口本。
她还会想结婚吗?
翌日,陈姐如往常一样,提着一大早去市场买的菜蔬,打开房门,心中盘算着营养搭配,打算开始准备二人的早餐。
她看见男主人从次卧出来,没想太多,打了一声招呼,就要走进厨房。
男主人却一反常态,喊住她。
陈姐。陈泽瑞手握成拳,掩住嘴巴,假咳一声,能不能麻烦您,去叫岑溪起床。
啊?这……陈姐一时搞不清眼前的状况,整个人定住,过了一会儿才念叨着行行行!
麻烦您了。说完,陈泽瑞满脸不自然地走进次卧,敞着门,留意听外面的动静。
这是吵架了?陈姐也不敢多打听,藏起好心,先进厨房放下手里的东西,系上围裙,才到主卧门口。
叩叩——
屋内很快便有回应。
我醒了陈姐,一会儿就出去。
岑溪早就听见两人交谈的声音。后半夜雨声淅淅沥沥扰人睡眠,她没睡好,今天起得格外早。
陈姐过来敲门时,她已经化好妆,换上外出的衣服,正要出门。
城北咖啡馆今天会运一批设备到店,得有人盯着。
程敏敏忙着面试新员工,焦头烂额,她既然是合伙人,总不能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做,最近已经开始接手一些工作事宜。
陈泽瑞听见主卧的开门声,忍着没出去,专心听她和陈姐说话。
陈姐问岑溪现在是不是要出去。
距离有些远,他听不清岑溪的回答,走到门口,只见人已经打开门,半只脚跨出去。
去哪?
有事。岑溪低声回。
陈泽瑞皱眉,我们一会儿得去领证,晚了人会多。
岑溪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不可置信,“你觉得我们这个状态还适合结婚吗?”
二十五
我们早就计划好的。
你别幼稚了。岑溪微笑看着他,眼睛大而圆,眼里满是惋惜,先别说我昨天缺席,你母亲是什么看法。就只谈你昨晚质问我的态度,泽瑞,怎么办,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思考一下,我们共同组建一个家庭的可行性。
这段时间,她最擅长这样笑。
遗憾且单纯的表情,那双眼睛仿佛在说:你看呀,我也不想的,可谁让你这样对我呢?
昨晚是我冲动,我道歉。妈那边我会解决。
你怎么解决,你妈妈对我意见有多大你不知道吗?
看着陈泽瑞脸上的茫然,岑溪想,自己忍耐的功夫真的很到位,竟然坚持着一句抱怨的话也不肯对他说。
不信?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知道的。至于领证的事,嗯……我会考虑的,只是今天,是肯定不行了。
站在一边听完一切的陈姐,目瞪口呆,继续站着也不是,走也不是,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
岑溪出门后,直奔城北。
期间陈泽瑞和岑川分别给她打电话。前者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后者告诉她孟女士把她放出黑名单了。
她查了当天最早的一趟航班,估摸着孟女士抵达的时间,拿起手机给她发信息。
「要去接你吗?」
对面没有立刻回,过了一会儿,电话直接拨过来。
岑溪,如果你真的懂妈妈为什么来,现在立刻带个看得过去的礼物到你婆婆家,我在那等你。快结婚的人,难道这点礼数也不懂?
我不会去的。
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功夫必须做全,想想你结婚以后的日子,就当为你自己考虑。
坦白前,心中还是会紧张,有些恐惧天生就带有,加之经年累月的持续灌输,更无法剔除,没有以后,我不会和他结婚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是母亲发怒前的征兆,即使习惯了,还是无法做到全不在意,岑溪只好努力让自己分。
恋爱是你要谈的,婚也是你自己说要结的。好,现在亲戚朋友都知道了,你赌气说不要结婚,我告诉你,不行。
岑溪站在咖啡馆门口,隔壁花店门前,有一位留着蘑菇头的店员,正背对她的方向,低头收拾百合花束。
听见说话的声音,蘑菇头好地转过身,不小心与她的眼睛对视上,顿时脸颊肉眼可见地泛红,害羞一笑,很快低着头躲进店里。
岑溪被可爱到,不合时宜地笑出声。这笑声传到电话另一头,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你有没有在听!和妈妈说话就是这个态度?你们同居之前,我问过你很多遍,是不是真的确定要跟这个人结婚。孟女士坐进出租车,将写有地址的卡片递给司机,你怎么跟我说的?
我不能后悔么?小时候做错事,你告诉我只要及时挽回,一切都来得及,为什么这次不行?
现在是及时?婚期一拖再拖,你那些姑姑三天两头问我什么时候喝喜酒,家里所有亲戚也都知道你要结婚,你告诉我这叫及时?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咄咄逼人,孟女士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只剩为人母的苦口婆心,妈知道,你那个婆婆不是好相与的,但总归不会坏到哪里去,至少她是支持你们结婚的,婚后也不会住在一起,你在担心什么?
您要真是这么想的?那就去吧,我不会拦着。岑溪再笑不出来,缓缓坐在台阶上,妈妈……这一次,能不能把我排在你的面子之前。
虽然一切都和想象的一样,可说完这些话,岑溪还是很难过。
她的妈妈从来不会让她失望,永远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最重。
哪怕孟女士不提别的现实因素,只说担心她呢?
*
陈泽瑞是在收到岑溪母亲的短信时,才知晓她今天要到老宅去。
他一条条看过去。
「泽瑞,我是孟阿姨。你和溪溪闹矛盾了?她好像不太高兴,昨天是不是没有陪你回家。」
「阿姨知道,年轻人有些磕磕绊绊是正常的,溪溪这孩子,倔,你得多让让她,说点软话。」
「我是她妈妈,很多她想不到的事,我会替她想,昨天她失了礼,今天我可以为她走一趟,尽量弥补。你们不需要出面。可你们俩之间的问题,只有你们能解决。」
「溪溪是喜欢你的,你们不是还打算旅行结婚吗?」
旅行结婚?
陈泽瑞看见转机,很快问道:是溪溪说的?
得到确认答复,他立刻联系助理,要他拟订旅行路线,订机票订酒店,越快越好。
两小时后,岑溪到家,他满心欢喜地拿着助理传真过来的路线规划要同她分享,却在下一秒,接到考完试到老宅吃晚饭的堂妹打来的电话。
岑溪姐姐的妈妈和伯母吵起来了!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阿姨特别生气,已经叫车去机场了。
他们都听见电话的内容。
岑溪用一种很无力的眼看向他,现在我们俩之间的问题,好像变成两个家庭的问题了。
我会解决的,你相信我吗?
岑溪点了点头,她说,泽瑞,我信你。
再然后,陈泽瑞赶去老宅,她提着最后的行李,只留下一句分手,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