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的,郁昌十八岁离开校园后就开始打工,从两三千的小职员一路跳槽,前两年撞大运,开始干药代的活,工资才上了五位数——身处二三线城市,又是这个学历,郁昌得受过多少磋磨和委屈,才能换来糊口的万把块钱,养活一个要吃要喝要上学的妹妹。
理所当然地,郁燕在那一刻生出愧疚。
然而,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特定环境下被强行植入的病毒,又像聚拢的迷雾——只要头脑稍稍冷却,风一吹,就自动散了。
她茫茫然地想,自己对哥哥的愧疚感,好像是越长大越稀薄的。即使郁昌仍然劳劳碌碌,供她吃穿,衣食住行用无所不包,到头还惹妹妹生厌,让他俩活脱脱地像一对典型的老实人与不孝子,若是搬到荧幕上,前者能得到多少同情,后者就要受多少谩骂。
可如果不是郁燕狼心狗肺,天生一副捂不热的心肠……
就必定是别的地方错了。
比如,为什么哥哥死活不同意自己去做兼职呢?明明他也是那么过来的。
当然,这一点又可以归纳进哥哥对妹妹慈爱的保护范畴里,显得她不知感恩,罪加一等。
……但是。
但是。
“燕燕?燕燕?”
郁昌的声音仿佛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她一惊,三魂七魄登时收回,漫游的思绪也被中途截断,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哥哥看起来对她的走有些不满,从唱生日歌时就摸索着与她相扣的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以示权力者温柔的怪罪。
郁燕莫名有些毛骨悚然,想要把手抽出来,到底忍住没动。
她看着烛光下忽明忽暗的、因旷日良久的倾诉欲望得以完全发泄而态餍足的脸,觉得此时的哥哥就像一条英俊的蛇。
蛇从来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
它们表达爱的方式,只会是把猎物越缠越紧——直到对方因缺氧而窒息,直到自己也扭曲成动弹不得的死结。
“燕燕,你从初三开始,就不愿意和我一起睡了。我知道你嫌弃哥哥,可哥真的好想你……小时候还天天扒在哥哥身上呢,我一走你就哭。”
郁昌双眼湿漉漉的,贪婪地盯着妹妹可爱的小脸,仿佛那是生活中唯一的慰藉似的。他一时爱她爱得恨不能吞进肚里,一时又怨她越长越冷情,有了朋友忘了哥,不像幼时那样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了。想到这里,他愈发庆幸自己严格把关,在小学到初中阶段,从没让坏小子靠近过郁燕十米之内。
“我没有嫌弃……”
妹妹用小小的声音,干涩地狡辩着,甚至对他说:“是哥哥太过黏人了。”
郁昌并不想辩论谁更黏人的问题。
他受了妹妹罕有的、整整持续了一天的乖顺的陪伴,就像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在整年的斋戒后,猛地灌下整瓶琼浆玉露,熏熏然地回到了过去被全心全意依赖的日子。他渴盼那种幸福,一如毒虫发作的瘾症。
仅凭言语无法满足郁昌,他想更进一步,紧紧地拥抱着妹妹;更想郁燕主动一点,过来抱住他,为这两年的冷落道歉。
虽然妹妹没有任何行动的意思,但郁昌愿意主动——或者说,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确认,一个他此生仅有的亲密关系更进一步的烙印。
于是,年长了五岁的哥哥近似于讨好地笑着,在夜幕的掩盖下,恳求般地低下头去,将脸贴在妹妹柔软的手上蹭了一下——
——就像狗不自觉地讨好主人的动作,将脖间的项圈交付到对方手里,供其拉拽取乐。
“燕燕,哥哥想你想得不得了……今晚和哥哥一起睡好不好?”
话音未落,郁昌立刻像是增添砝码般地,补充上下一句。
“你答应哥哥,等到你生日那天,哥就帮你请所有的同学开一个聚会。等吃完饭了,你们想去哪就去哪,我绝对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