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廷撑起一只手,眼角泛红,骂骂咧咧,自己爬起来,扑上去和章矩扭打作一团。
两个人少年时代都是混过来的,冲动易怒是本性。留在肢体记忆里的招式和那颗热躁的心从未冷却,一旦被激怒,动起手来丝毫不含糊。
“有完没完你俩!”
高其和卫州一个拉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两人分开。
原本成博宇想上前劝架,可宁雪不想多管顾盛廷的闲事,而且看到人已经被分开,她就拦下了成博宇。
范媛媛找准时机,刚上前碰到顾盛廷,就被他毫不留情狠狠甩开。
“滚!”
一声低吼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范媛媛更是惊愕到眼泛泪花。
“范小姐,你先上车吧,哥喝多了。”
“我没喝多!”
顾盛廷粗暴打断卫州的话,自己站直身体,冷冷打量眼前这个要哭不哭的柔弱小白花。
满街灯光渐渐模糊,顾盛廷轻蔑低笑,断断续续,意味不明。
他偏偏喜欢带刺的玫瑰。
骨缝渗出酸痛,他难以支撑,滑坐到台阶上,屈膝抱头,呼吸粗粝。
范媛媛咬紧下唇,斩钉截铁:“我不回去。”
“范小姐……”
顾盛廷一把抓住卫州,压低声音,似乎在恳求他。
“去找叶一竹,去找她,我求你。不然她要走了,像八年前那样,又去美国了,我找不到她……”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把推开卫州,面红耳赤地嘶吼:“去他妈的!”
踢出去一脚,干枯的黄叶被风一吹,簌簌作响,落个满地。
高其和章矩站在一旁,叉腰扶额,满是绝望又漠然望向别处。
顾盛廷忽然冷静下来,弯腰捡地上的外套,独自钻进车里。
“范小姐,上车吧。”
只有卫州还算镇定,对站在旁边孤独失的范媛媛比了个手势。
一片叶子落到脚下,范媛媛深吸口气,看了眼章矩和高其,然后扭头,目光凛然盯着宁雪和成博宇。
仿佛她与他们有天大的仇恨。
一路上,宁雪心不在焉,还在回忆刚才顾盛廷的失态一幕。
“你们男人,难道真的会爱一个人,却还能和另一个人逢场作戏?”
成博宇自顾走着,低笑一声,“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这样?”
她扭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让缤纷的街灯都黯然失色。
一头黑发在风中乱飞,却挡不住她眼底的炽热。
“人家总说,世界上最大的错觉,就是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呓语一般,如梦似幻。
成博宇的脚步渐渐放慢,心跳快要失去频率。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以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我总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直到后来他有了女朋友,我还自恋地认为,他只是不想耽误我,所以选择了另一个人。”
多年心事一吐为快,宁雪自己都觉得荒谬又可笑。
第一次在他面前诉说无人知晓的古老心事,她的羞耻感,远不及心底那份紧张。
身边的男人比她先停下脚步。
她鼓起勇气看他。
就像今晚借着酒劲在大家的起哄中,上台唱了首《执迷不悔》。
她觉得,那是她唱给自己的。
“宁雪……”
注视她发红的眼眶,成博宇声音有些颤抖,情不自禁叫她的名字。
宁雪目光闪烁,但坚定不移,静静等了他许久。
每一次呼吸,都有濒临窒息的痛感。
直到四周的夜光都变得暗淡,她忽然扭头嫣然一笑,把厚实的大衣拿下来递给他。
“可后来长大了,才后知后觉,自己那时候的想法有多可笑多羞耻。”
成博宇低垂着头,脸色灰败,迟疑伸出手去接那件全是她温度的大衣。
“喜欢一个人并不可笑,也并不羞耻。”
宁雪释然点了点头,匆忙掠了掠碎发,生怕抵挡不住鼻腔倾巢而出的酸楚。
“有空车来了……”
她急迫迈开脚步。
一阵秋风凉意划过指尖缝隙,一瞬之间,血流都被堵住一般,一股炙热强劲的力量把她拉住。
那辆车停在路牙石边,司机摇下车窗有些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坐不坐啊你们!”
宁雪如惊弓之鸟,被呵斥的怒音吓得全身一震。
“我们不坐,麻烦你了。”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宁雪觉得很羞耻、很尴尬,闭上眼睛,怯懦选择将脸埋进他的巨大身影中。
司机骂骂咧咧将车开走,很快就消失在午夜尽头。
他们交互在一起的手不知何时分开的,宁雪抿了抿干涩的唇,抱怨他:“错过这一次,不知道下一趟车什么时候能来。”
“你说得对,错过了这一次,无法确定下一回还有没有机会留给我们。”
成博宇低首,喉头随着紧张的呼吸一上一下。
“你相信吗,人的感情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化。也许你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当时不喜欢你,所以他和别人在一起了。可很多年后,他再次遇到你——是现在的你。或许,他会为二十七岁的你心动。”
凄凉的风敲打空荡荡的心房,慌张、无措、愕然,种种复杂又单纯的情绪,远远盖过少女宁雪曾幻想过无数次的滂湃娇羞。
大概是她真的喝醉了。
只有喝醉了,她才敢借一首歌,一个真实存在又无法脱口而出的名字,伶仃地站在他面前,诉说心事。
大概也是因为她喝醉了,才会扯着嘴角冷冷回应他:“迟来的深情比草低贱。”
成博宇怔在原地,脸色有些白,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迟迟发不出声音。
她慢慢走近他,脸上晃过一丝喜悦,可紧接着就是深不见底的轻蔑。
“秦倩也好,程婷也罢,你每一段恋爱,都是你主动迈出那一步。可为什么偏偏到了我,是要我说到这个份上,你才肯拿这样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试图征服我。”
“你好残忍,让我见证你如何孤注一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爱别人,现在又反过来说爱我?”
走近了,宁雪才看到他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里面的血液随时都喷薄而出的危机。
“宁雪……”
“嘘。”
她伸出食指,轻轻搭在他凉润的唇边。
笑意娇媚。
歪着脑袋,俏皮十足。
似乎在细细回味从他口中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份迷人温柔。
可再抬眼时,一双眼里,早已冰雪消融。
“你以为我今晚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想不通,快十年了,每一次就在我觉得你对我也是有那么一点心动的时候,你给我的,只有冰冷的回应,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你去剧院看演出,场场不落;和我去爬山,对我百般照顾;替我挡酒,在我唱歌时,也用那种执迷也不悔的眼回望我……”
她拼命隐忍,可呼吸还是急促又紊乱。
“结果离开了那种充满暧昧氛围的酒色会场,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是,我对你动心了。”他抓住她发颤的指尖,低头凝视她。
语气坚定,像在驯服一头随时隐隐发狂的小白兔。
成博宇皱眉,表情痛苦,试图拭去她眼角快速滑落的泪,最后情不自禁将整个温燥的掌心覆住她的脸颊。
“我喜欢你,宁雪。”
她哭得肩膀都在抖,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偏执的冲动和情愫在一瞬间占据整个大脑皮层,他很想吻她,可忍住了。
但下一秒,手心一空,宁雪没有丝毫迟疑离开了他。
一瞬间,体内蛰伏的醉意被她带过的一阵劲风吹散。
他缩回手,愧疚无比,沉声开口:“对不起。”
“如果九年前,你对我说这些话,那个满眼都是你的少女,一定会毫不犹豫扑到你怀里。”
目光被无尽的夜色拉长,她的声音遥远而飘渺。
“你也说了,人的感情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没有谁会永远怀揣一份沉重的感情等待九年。我们都不是十七八岁了,各自经历过这么多,你凭什么觉得,只要一瞬间,我就会接受你的表白。”
“我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我一直也在等一个机会,但是今天你让我幡然醒悟。既然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不想让自己留下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午夜街头传来悠长的鸣笛,好像在召唤他们沉睡已久的热血与冲动。
一杯酒、一支烟、一首歌,是华而不实的借口。
死去的鬼魂孤独游荡着,化作灰烬。
风一吹就散的脆弱,也敌不过和心底那个隐秘于世的执念深深纠缠的决心。
*
“什么,宇哥不愿做这笔交易?”
范媛媛震惊无言,暗自恼怒。
赵晓玫缓缓放下咖啡杯,劝她:“你要是真想做成这笔买卖,倒不如亲自去找他。”
要她去找李宇?
范媛媛冷嘲一声,没有回应。
她又不是不知道李宇是什么人。
她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看出她在顾虑在什么,赵晓玫笑出声,“媛媛,求人不如求己。李宇现在自顾不暇,而且和盛廷还是朋友,要他动手教训姓叶的,这不是铲盛廷的脸嘛。”
范媛媛不怒反笑,“学姐这话说的,好像盛廷和姓叶的还有什么理不清剪不断的关系?”
赵晓玫也不是个不懂眼色的人,可范媛媛突然要背地给叶一竹使绊子,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媛媛,别怪我没提醒你。前段时间见叶一竹,她手上可多了一枚戒指。”
“学姐这么关心她的情感状态,想必和她也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吧。”
两人各不退让,唇枪舌战,明里暗里不忘挖苦对方。
赵晓玫自知没有资本和她斗,只好忍气吞声。
“听说她和谭中林走得很近,e有关他们两个的传闻也是满天飞,手上多枚戒指有什么好怪的。”范媛媛不以为意。
赵晓玫笑而不语,反而让范媛媛骤然失了很多底气。
“既然宇哥不肯帮忙,我就另外找人了。”
“这种脏事,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回头要是让人抓了把柄……她身边那群狐朋狗友的厉害,我可是见识过的。”
赵晓玫的一番话让范媛媛欲动的身体停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眼,眼底的情绪在袅袅升起的咖啡浓烟里渐渐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