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依旧低低的,带点胆怯,却比刚来时那副唯命是从的样子显得成熟又坚定了许多,这一连串的问话甚至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乔英树一时差点想不出应对的说辞。
“总之,现在事情都暂时结束了,还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们会再通知你。”
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背,让她脱离自己的怀抱,接着叹了口气哗地迈出浴缸,水位的突然下降让宁山月感到了一丝凉意。她望着乔英树一闪而过的素白腰线,突然开口请求道:“邵迪青……邵长官在哪里?我能见他一面吗?”
乔英树背对着她沉默了很久。
“洗完以后换上这个,”终于,他从衣柜里取出了一件白大褂,“我带你去见他。”
乔英树所提供的伪装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的效果。
门后依然是那条宛如地狱深渊的狭长通道,宁山月不禁觉得比起治疗室这里更像一个修理间,把已经无法运作的“工具”送来维护过后,又能让他们继续管理科安排的圣工作。
她被打扮成了一个实习生,大概这样能少吸引一些无关的目光,却连治疗室的门都无法推开,只有当乔英树凑近扫描了虹膜后才得到进出的权限。走廊安静得像一座坟墓,每经过十几米就有一道红外线无声地在他们身上打探,乔英树解释说那是萧霖逃跑之后增加的安保措施。
“现在连这条通道上每天飞过多少只虫子,总控室都会有记录。”他说着。
宁山月听得不寒而栗,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瞬间钉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我呢?”
“不用在意,”乔英树低头在显示屏上敲入几个字,“你现在‘基本无害’。”
一扇纯白的门突兀地在他们面前的墙上滑开。宁山月率先走了进去,又很快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了一步。
乍一看,这是一个水晶一般完全透明的空间。圆形空地上坐落着一座环形高塔,四周的墙壁折射出塔外一层层的走廊,向上越收越窄,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尖顶。然而仔细一瞧,才发现墙壁上竟是一片片不断变幻图样的显示屏,将管理科每一个角落的景象都显示得清清楚楚。
宁山月很快就找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一块,两个白色人影面对他们伫立着,面目扭曲。
“这是……忒弥斯之眼?”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伟大的、公正的忒弥斯之眼,人民健康安全的守护——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进管理科的时候,乔英树是如何向学生们介绍它的——一切的欢愉和罪恶在它面前都无处遁形。
“他在那里。”乔英树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宁山月这才注意到塔壁上有个不引人注目的黑点。她想再走近一些却撞上了一个无形的力场,只能停在了几米之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刺眼的血红色。宁山月瞪着行刑架下方蜿蜒的浊流,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见邵迪青裸露着的上半身,却不想那精壮的肌肉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红鞭痕,半干的血迹把他的军裤弄得污迹斑斑。他闭着眼,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靠近,遮住了半张脸的厚重金属口枷也让他无法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怎么回事?”宁山月一阵头晕,差点干呕出来,“他为什么会——”
“他手下的犯人出了问题,本来不会罚得这么重……这类刑罚已经很久不用了。不过也和你们的录像会被公开一样,偶尔的展示可以起到威慑作用。”
“不,不是,我不明白……”宁山月恐惧地抱住头蹲下,“他做了什么?他明明说他要对付我,他还——”
“他欺骗了治安军,”乔英树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邢架上受难的人形,简短地回答道,“为了救你。”
救她?为什么?她不过是一个不太听话的犯人,说他是畏罪潜逃后被抓回来示众还可信些。但乔英树没必要骗她,她也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兴致,更永远无法从邵迪青口中得到答案。她只是愣愣地蹲在地上,听着心跳在胸腔中震耳欲聋,邵迪青的胸口也还在倔强地微微起伏,以相同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将还未平息的痛楚传遍全身。
在那黑暗的房间里,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正确和错误、刑罚和正义了。只有这一刻的痛楚是真实的,所有人都被的瞳孔注视着,却得不到任何宽恕和怜悯。
她所祈求的未来,还能在这里实现吗?
乔英树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吧,”他轻声、残忍地说,“你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