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无雪就已为他立下过谶言,此行或无生还的可能,即便活下来,十八年后亦有一场死劫。
无雪又言,凤梧所爱之人天性冷情无心,若这世上能有人令她心动片刻,为这片刻,或许,要以生命相换。
凤梧只是笑道,师长,那又何妨?
数十年修行付诸东流,道心摧折,仙途尽毁,只是换来一句,师长,那有何妨?
彼时他与无雪都只觉得凤梧太过年轻,修行尚浅,堪不破世间情爱,尔后连无雪亦是沦落,他却愈加不明了,明明已知过往今来,又是寡欲修心之人,情爱究竟有何令他们流连的玄妙,竟痴愚至此……
不过镜花水月。
他心中叹息,指尖注入灵力,时昙随之浮于空中。
昙花悬浮于冰柱之上,一瓣瓣剥落,剥落下来的花瓣瞬间凋零枯败,落在地上就成为灰,像是逝去的生命。
随着昙花,地面上也出现一道光痕,随之光痕被他身上强大的灵力撕扯开,整个忘墟剑冢也随之震颤,谢锦茵听到了耳边无数的剑鸣声,最后汇聚在一起,像是一首悠远的挽歌,也不知是为谁而唱。
看着迅速衰败的昙花,李长源眉眼间有了几分忧色,郑重与她叮嘱道:“七日之内,花谢之前,你必须回来。”
“好。”李长源这般叮嘱自然是有原因的,谢锦茵没有时间追问,但若是来得及,她会按照他的嘱咐行事。
她下意识紧握住了腰间的慧寂剑。
为了这一步,她苦苦追寻了十几年,如今复活师尊的契机就在眼前,她不会再犹豫。
她迈出几步,身影被那道光痕迹吞没,消失不见。
在谢锦茵进入光痕的那一瞬间,又有人闯进了剑冢。
他应当是跑来的,口中喘息粗气,看着谢锦茵离去的身影却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紧跟着跳入那光门之中。
早已下过决定,绝不能放母亲独自一人离开,凤梧能为她做到的,他也可以为母亲做到。
是生是死,她都要留在母亲身边。
一旁的李长源与他短暂的对上视线,那眉眼亦如佛,透着悲天悯人的慈柔,并未因少年莽撞的举止气恼,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这样做。
他本可以阻拦,却并未阻拦,因为他知道结局。
光痕越缩越小,在谢瑾进入后,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剑冢归于沉寂,只是片刻,外头响起一阵规律的脚步声,身着雪青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李长源的视线中。
男子银发落至腰间,仿佛一掬霜雪流泻而下,骨节分明的手从衣摆下微微透出,他缓缓走来,看向那浮在空中的昙花,眼底流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赠春石碎裂后,我已看不见她的未来。”梅无雪走上前,望着方才谢锦茵离开的方向,怅然一叹,“我亦不知,她此行会是各种结果。”
“无妨。”李长源看着不远处朝他走来的梅无雪,色渐渐平静下来,“那孩子……反正你早已目睹过这一幕。”
“是,我确实见到了他会和锦茵一道离开。”梅无雪颔首,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但您已修行千年,洛也曾断言您半步登仙,为何是她?”
为何是她,为何是她。
若这世间因果都能尽数说清楚,世人又何必在尘惘中困苦。
李长源启唇,字句在唇间凝滞片刻,才道:
“无雪,你是天谶一族,既相信所见即命数,那便将这当做我的命数。”
命数么?
祭坛上方,并无遮覆,月光透照而下,落在他发间更衬得那容色清冷,比月色更堪称绝色。
只是他薄唇抿成一线,心下,仍震撼于师长竟干脆承认了这般命数。
李长源,秉君子之志,不染俗情非是半仙的李长源。
他自知道行不足,沦陷于她是必然,可掌门不同,他早已看透这世间情爱,所以,他方才困惑,困惑于师长也逃不开这婆娑劫难。
所以他追问师长:“千年修行,半步大乘在即,也逃不过这命数吗?”
“我不知道。”李长源微微摇头,眼底清寂一片,无悲亦无喜,“若能逃过这命数,就修得半仙之躯,若不能……”
但不知为何,祈梦节的灯火还在他心间明灭,回忆起怀中少女那错落一吻,他眉头微微蹙起,竟也难以否认,那时心中真实的悸动。
太不像话了,李长源,你长她诸多年岁,应早该看透才是。
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入红尘里,若当真是命数,又如何可避,如何可躲,如何可逃。
“且听天由命吧。”最后,只落下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