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杀害他父母的人、恨凉薄的外祖、恨欺凌他的族中子弟、恨漠然惨淡的命运。这份恨意像是一把火,时刻不停地在他心中燃烧,直将他的清骨与理智焚尽、要将他变成只知仇恨的亡命之徒。
江泫见过这样的火,在江明衍眼中。
而江明衍最终做到了,他成功将负他的江氏搅得天翻地覆、破碎不堪,无论是谁也无法让这仇恨之火止息片刻。现在他再一次看见了这样的火,在宿淮双眼中。
这是平日里从不曾展现过的、被包裹在沉默乖巧的壳子之下的,将他对于这个徒弟的认知搅得天翻地覆,几乎有些头晕目眩,疑心自己将要走上前世的老路;然而他忘了将手移开。
宿淮双茫然地盯着江泫在的方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谁在哪里。然而他终究看不见,又抿唇低头,露出江泫熟悉的沉默色,试探性地伸出手指,隔空戳了戳江泫的手。
江泫一愣,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心中的犹疑与杂乱情绪被他迅速清理掉,同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受了心魔搅乱。
江明衍是江明衍,宿淮双是宿淮双。他们从最开始就是不同的。被回忆绞缠影响自我,最是不可理喻,应当向宿淮双道歉。此时听不见,便出去再说。
只是,他想起宿淮双伸手来探自己,一时心情复杂。记忆在某一瞬有了意识,察觉到了自己存在,可这似乎只是最不可能的偶然,宿淮双没能找到怪感觉的来源,便安安静静地垂下了眼睛,不再试探。
入夜时分,有人敲了敲窗户。
是一名妇人,隔着窗户递进来几瓶丹药,哽咽着道:“小少爷,快用吧。这是家主托我送过来的,听说能治伤……”
宿淮双伸手将瓶子接过来,声音沙哑地问道:“是你对祖父说的吗?”
窗外的妇人讷讷道:“……是我。”
宿淮双道:“不必说了。祖父不喜欢我。”
“奴婢从小看着圣女长大,圣女还在的时候,家主有多疼她,大家都有目共睹。”她用衣袖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小少爷是圣女的亲生骨肉,与她长得像,家主只是见到您就触景生情,并不是不喜欢。”
“您看,他还托我来给您送药……”
宿淮双垂下了眼帘,将手中的瓷瓶翻面。在昏黄的月光之中,江泫看见了上面写的“回元丹”三个字。
……这种丹药,是用来给修仙之人回复灵力的,不能治凡人的外伤。
家仆不识这些灵丹,想必是她从族中哪位子弟那儿偷来的,谎称作家主的名义,过来送给他。宿淮双显然也明白这些,用伤痕少些的那只手将瓷瓶递回去,道:“告诉祖父,不用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