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如此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颜倾辞见了却微微皱眉,步步紧盯地面,下脚时格外小心避开被水混湿的泥泞。院中一个眼尖儿的丫鬟迎上来请安,颜倾辞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墨月见此拦着那丫鬟,问她:“姬芙可醒了?”
丫鬟姓方名唤英兰,乃晚溪岚一年进府的待年媳。颜倾辞划过她的脸一眼,只见此人生着双吊梢狐狸眼,面若银盘,相貌姣好,只不过言语间满含轻浮,若不是墨月拦着,这丫鬟怕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似得贴上来。
“昨日就醒着,她可是一夜未睡地在守灵哩,叁小姐找她?”方英兰手中还端着洗漱用的脸盆,边说边往颜倾辞跟前凑。她身子太过夯实,墨月推了几把没推动,正要斥她,却见她眼睛一眯,突然识相地往后一退,向里勾着脖子嚷道,“姬芙,你有贵客到了,还不来迎?”
说罢深深盯了一眼颜倾辞,嘴角拈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远去了。
墨月来过一趟,轻车熟路地领着颜倾辞进到最里间的排屋。屋子不大,只能摆下床榻及木桌,溪岚与李嬷嬷同住一榻,中间由小几隔开,榻上只一床被褥,正盖在已逝嬷嬷的身上。颜倾辞摸了一把,被褥单薄冷硬如铁,她星眸一闪,瞧向屋子正中央跪于火盆前烧纸的溪岚,心内讶异,不知这几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颜倾辞不喜腌臜之地,所以不曾来过下人院,寻常主子无事也不会踏足下人所居之处。她难以预料自己住在这种地方会是何种状态,然对方身为公主,其享受的荣华富贵应是多过自己的,可她竟能在这种地方一呆就是七年。
是苟且偷生,还是另有所图?
颜倾辞贴着墙壁四处走走看看,墨月对溪岚道:“这是叁小姐给李嬷嬷作陪葬的首饰,还有这几套衣裳,是小姐赠予你的,你收下罢。”
溪岚眼皮都不曾抬,自顾自烧着纸钱,不咸不淡道:“多谢叁小姐。”
若要俏,一身孝。颜倾辞瞧着眼下身穿孝衣头裹白布的女子,竟瞧出别样之美来。
待火盆中的纸钱燃尽,溪岚起身,对颜倾辞道:“嬷嬷生前要我给你一样东西。”
颜倾辞微微抬颔,等她拿来。溪岚却不动。颜倾辞会意遣退墨月及一众丫鬟,溪岚方从木箱夹层中翻出一袋靛绸绣鹤香囊来递与她。
“这是?”
“嬷嬷说是你娘的遗物。”
颜倾辞狐疑地解开香囊,倒出其中之物,摊在掌心左瞧右瞧都不过是一根风干了的枯草。
她恍然忆起自己娘亲失踪前的日子总喝一味药,但身子却愈补愈虚,她仔细瞧了瞧手中干巴的枯草,觉得它像极了药方中的金银花。
狐疑之间,那厢文琴来禀,说曹洪上门讨人,侯爷发怒,大小姐被叫出了阁楼,正往大堂里赶。
“拦住大姐姐,不要让她露头。”颜倾辞心道外间没有传闻,那曹洪定是不敢去寻平陵郡王世子的仇,好个没骨气的男人,原是她高估他了,她板起脸道,“我去会会这大姐夫。”
“对了,文琴,拿着这个去城中几家最好的药铺问问是甚物,越快越好。”颜倾辞将香囊中的枯草递与文琴,文琴收下,应了声好。
走时匆忙,颜倾辞扭头留给溪岚一句不容置疑的吩咐:“既发生了那事,你便为我的房里人,李嬷嬷的丧事我会派人布置,至于你,丧礼过后就搬进孤倚楼来,莫要我叁催四请。”
墨月听闻睁大了眼睛,那事是何事不言而喻,房里人多是指贴身伺候主子的通房丫头,就连那事也须伺候……千防万防却还是没防备住……她只来得及瞪一眼溪岚,就匆忙跟着颜倾辞后头走了。
约莫过去两盏茶的功夫。溪岚正坐在屋中缝补衣物,外头去厅堂洒扫归来的英兰路过此处,刻意停了停,将扫帚摆靠在墙边,进屋来对着李嬷嬷的遗体跪了跪。
正院方向于这时传来嘈杂声,似是有人在大堂吵将起来了。
溪岚缝补出了差错,针尖戳在左手食指上,刺出一滴血珠来。
“哎唷!怎恁不小心,可疼?”英兰捧起她的左手,别有用意地撩开她的小臂,果见内侧肌肤雪白无暇,哪里还有甚么守宫砂?
溪岚拂开她的手,将衣袖放下遮住小臂,抬头问她:“可有事?”
英兰回,狐狸眼转了几转,腆笑道:“听院子里其她姊妹说,你要到叁小姐房里当差了,这可是好福气,整个侯府除了侯爷房里,就属叁小姐那里最富庶。”
溪岚只顾低头缝衣裳,拇指划着顶针在食指上转动一圈,顶住针尾,一送一抽,缝补的动作干净利落。
英兰不肯放弃,话里有话地问她:“叁小姐可知你没了守宫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