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里依然维持着城市最后的摇摇欲坠的残梦。青石板的高低不平的小路,如果一个外来人,肯定要会磕磕绊绊地跌跟头,但小火走在上面,却富有弹性而舒坦。这条小路上,走过她的少女时代,她的无忧无虑的童年。石板路上似乎永远没有干爽的感觉,它们像女人的那种永远湿漉漉的隐秘部位,维持着那种见惯不惊的自然状态。
整个小巷是一种乏味的沉重的黑色,屋顶上的黑瓦片,依然是那样无精打采,但却能屹立不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各类杂货点,像毒瘤一样,寄生在小巷中,使巷道光怪陆离,竟然没有一种完整的感觉。
一般人家的屋门都敞开着,把家里的所有秘密都一览无余地呈现出来。短促的进深,使得街道也是家里的一部分。在那些一闪而过的门洞里,老人就像是里面的唯一的守护者一样,把他们的苍桑的面孔与无的目光投射到道路上来。
小火从那些老人身上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她的脚步更快了。
小时候,这些犬牙交错的棚户区是她的快乐的天堂。与邻居的孩子们,在天黑时巷口的垂头丧气的路灯的映照下,他们像老鼠一样穿过棚户区的千疮百孔的漏洞,在那里捉迷藏,躲蒙蒙找。
当她的青春开始觉醒的时候,小火才知道她生活的是上海的”下只角“,是真正的上海的边缘地带,那时候,小火才知道,真正的那个上海,还是苏州河南那一片高楼大厦占领的区域。傍晚的时候,那里的天空被一片地震光似的色彩覆盖,似乎那里熊熊燃烧着永不停熄的大火。
而小火所在的小巷里,只是一片昏黄无力、病恹恹的小火。
这是否就是父母给她起名小火的原因呢?她的正规学名叫秦娴火,但自小到大,人们都称她叫小火。
在小火的青春期来临后的心里,她突然开始向往南方那一边真正属于上海的大火。
然而,小火很快知道与真正的上海之间的大火之间的距离。
小火的父母像上海闸北大多数的外来移民一样,来自于苏北。在这里他们讲苏北话,行使着苏北的风俗,当小火在真正的上海的同学中间,说她的那些土里叭叽的苏北话时,她受到了那帮孩子们的嘲笑。
所以,小火讨厌她的整天忙忙碌碌的父母,恨他们给了她一个不是真正的上海人的身份。
小火讨好那些会讲上海话的同学,她也学用上海话进行日常的交流,小火并不笨,她能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
她想融入到那个属于大火的上海。
然而步入青春期的小火,却无论如何感到自己的头脑不够用。她无法学上那些书本上的内容。她恨自己的脑袋,也恨父母没有给她一点聪明的遗传。在家里的油腻腻的饭桌上,小火学习很认真,但是效果甚微。一只八支光的日光灯在头顶上闪烁着黑乎乎的光线,小火必须吃力地睁大眼睛才能看到书上的内容,但她没有抱怨。天气暖和的时候,她情愿到外面的路灯下,借着那同样有气无力的灯光来学习。
她有一个弟弟,但父母并没有不喜欢这个女儿。其实在农贸市场卖肉的父亲更喜欢她这个女儿。因为小火除了脾气倔一点,但却很乖巧听话。只是奶奶更喜欢弟弟。小火自小到大是与奶奶睡在一起,她已经习惯了奶奶那骨头生硬的身体,像一个架子一样,卡在她的睡眠时的身体上。奶奶总骂她是死丫头,骂她笨,骂她懒。虽然被奶奶骂过,但她在晚上,还是觉得睡在奶奶的脚头,是她童年时的最大的安全。
60
小火到了家门口,发现门锁着。小火用钥匙开了门,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走了进去。屋子分两间,外面的床,是奶奶的床。里间是父母的床。弟弟现在读技工学校,住校没回来。小火第一个是跑到奶奶的床边,自小大到,她就是在奶奶的脚后跟长大的,她现在觉得有一点怪,自己怎么会这张床上长这么大,奶奶越老越小,对奶奶来说,这张床越来越显得大了,但对小火来说,这么床显得是那样的灰暗而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