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色已趋黄昏,方勉躺在舱中,听着船桨划过江水的声音,思绪万千。又听得舱外一阵窃窃私语,正是萧、吕二人在闲谈,方勉本不欲探听他人谈话,无奈船舱甚小,二人的谈话声不断钻入他的耳中,却是情侣间的甜言蜜语,一时让方勉有些窘迫,只得略微咳嗽一声,告诉二人自己已经醒来,果然声音骤消,又见帘子一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正是萧剑。
“方兄弟你这一觉倒是好睡,足足睡了两个时辰。”萧剑见方勉醒来,坐在一旁笑道。方勉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摸了摸头,问道:“萧大哥,我们何时才能到蕲城?”萧剑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时间,道:“如今天色已晚,夜晚行舟极其危险,我们看来要在船上歇息一晚了。我估摸着可能还要个两三日方能到得蕲城。”正在此时,那船夫又进的舱内,对二人说道:“两位客官,前面不远有个集镇,几位是去那里用饭呢,还是直接在这船上用饭?”萧剑看了眼方勉,道:“坐了一天的船了,身子也有些发痒,不如下地活动活动,方兄弟你看如何?”方勉点了点头,道:“小弟听萧大哥安排。”萧剑遂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递与船家,让他在此等候,明日一早,他们便即回来,船家自去不提。
三人上了岸,一路沿小道往前赶去,此时天色已是擦黑,山道两旁树影重重,微风拂过,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枝叶摇晃,看着颇为妖异。忽闻一阵妖风,紧跟着便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一条巨大的黑影从树影下倒撞出来,直奔方勉而来。方勉吃了一惊,脚下一滑,侧身避开那道黑影,擦肩而过之时目光朝其脸上略微一瞥,待看清那人模样,不由狠狠吃了一惊。
但见那人一头赤发,头如麦斗,凹脸凸鼻,獠牙外露,一副恶鬼模样。又赤裸上身,下半身仅以一条兽皮遮盖,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更令人惊讶的是其腋下竟然还夹着一个孩童,看那孩童年纪颇幼,约莫三岁开外,此刻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也不知还有呼吸没有。
方勉乍见那人腋下幼童,不免心中吃惊,脚下一顿,身子已然一个转身,伸手往那人背上拍去,口中招呼一声:“这位兄台……”哪知那人听得方勉的招呼,脚下愈发走得飞快,只这一会功夫,二人已相距三四丈远了。方勉见其如此鬼祟,心知定有异常,不由一声长啸,跟着身子一纵,五指张开,直往那人肩膀抓去。那人见一时逃不过,忽而转过身来,跟着口中怒吼一声,声音如裂金石,震得人耳膜隐隐刺痛,跟着一拳击出,狠狠砸向方勉胸口。方勉身在半空,见其一招势大力沉,不敢硬碰,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从其头顶一跃而过,稳稳落在一旁。此时萧、吕二人亦觉出不寻常来,亦同方勉一起,将那人围在了中间。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月亮从东边升起,犹如一个玉盘一般明晃晃挂在半空。吕然借着月光细看那人,见其相貌凶恶犹如阴间厉鬼一般,不由一声娇呼,花容微微变色。萧剑见其腋下夹着一个幼童,心知其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唰的抽出腰间长剑,剑尖微颤,直指那人。一旁的吕然与方勉亦是拔剑在手,严阵以待。那人口中嘶吼连连,眼中凶光频频,不断挥舞双臂,三人担心其伤害幼童,一时亦不敢轻举妄动。
未及片刻,忽闻山道上传来一阵呼喊,又有其他人声夹杂其间,听声音似乎不在少数,又见火光阵阵,往这边赶来。三人不知何意,却见那赤毛怪愈发焦躁,跟着振臂一挥,整个人疾冲向了方勉。方勉手持长剑正凝盯着那人,见其冲来,大喝一声来得好,跟着长剑一抖,一连点出数朵剑花,分罩那赤毛怪全身数处要害,那赤毛怪似乎知道这剑法厉害,半途中身子一折,却是变换了一个方向,直往吕然撞去。吕然抬头一瞧,正对上那一对发红的眸子,那眼带着无比的狂暴,间或夹杂一丝淫欲,吕然毕竟是个女子,纵使身怀武功,此刻也不免有些慌乱,不由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萧剑在一旁见了,急忙大喝一声,长剑划出一道弧光,直往那赤毛怪腰间刺去。那赤毛怪突然一个折身,将腋下幼童用力朝其掷出,萧剑心下一惊,急忙收剑接住幼童,却不料那赤毛怪趁此机会一掌拍向吕然,吕然不及抵挡,被其一掌拍在颈间,直接晕了过去,那赤毛怪趁机一把捞起吕然,将其夹在腋下,身子一纵,趁着夜色遁入道旁林中,跟着手脚并用,竟是直接攀上了山壁,连番纵跃,顷刻间已然离得远了。萧剑大惊,将幼童扔给方勉,跟着整个人拔地而起,足尖在树上连点,身子犹如夜空中的蝙蝠一般紧追了过去,不消片刻,二人一前一后双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方勉接过幼童,他本想与萧剑一同追去,又听到身后喊声渐近,隐隐还有妇人哭泣声。知道这定是幼童家人寻来,又想萧剑武功高强,此去定然有惊无险,遂转身往声音来处奔去。未及奔出数步,忽然从道旁林中窜出数人,皆是猎户打扮,手持钢叉,一下将其团团围住。待看清方勉怀中幼童,一人当即高声示警:“快来人,抓孩子的恶贼找到了。”如此数声,不远处人声更沸,又有数人快步奔来,方勉本欲脱身离去,又恐幼童家人心急,遂留在原地,待见到幼童家人后再自分辨。
少顷,火光大盛,将山道映得有如白昼一般。细数之下,来人竟有几十人之多。或作猎户打扮,或作农夫打扮,将方勉团团围住。间有一妇人,看到方勉怀中幼童,当即放声悲哭。那幼童在方勉怀中悠悠醒转,满脸茫然之色,待见着那妇人,急忙挣脱,摇摇晃晃往妇人怀里奔去,妇人大喜,一把将其搂入怀中,口中哽咽不断。
众人见幼童失而复得,心下皆是大喜,又有围着方勉的数人问道:“这恶贼该如何办?”方勉正欲分辨,不料众人全然不听其自辨之言,一拥而上,将其五花大绑。方勉本欲出手自救,又恐伤了村民,遂罢手任其捆缚。另有数人先行离去,径直往开阳城中报官去了。方勉被余下众人推搡着往来路走去,他寻思那妇人既失幼童,定然瞧见了那赤毛怪模样,如今只需她开口为自己解释一番,此中误会尽可消除。他左右张望两眼,却发现那妇人和幼童不知何时早已不见。
又行片刻,忽闻前路马蹄声响,跟着就见数匹马直冲过来,马上骑士手持火把,却是官差打扮,身后更是跟了一辆囚车。原来先前那赤毛怪掳走幼童之时,早已有人前往开阳城中报官,城守得知此事,急差人前来捉拿,待得方勉被缚,那先行回去报官之人正欲官差,闻得贼人被捉,急忙快马加鞭赶来,沿途又借了一辆拉菜的马车,上置木笼以代囚笼。众人将方勉推入囚笼之中,此时的方勉,一身华服已被推搡地破破烂烂,脚上鞋子也丢了一只,头发散乱披在脸前,暗中更是被人打了多下,一只眼睛也是乌青,可说是狼狈至极。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愿对这些村民下手,想着到了官府,自可还自己一个清白。况且若是此时逃走,更加坐实了自己这莫须有的罪名。
众官差押着方勉星夜南下前往开阳,他日间乘舟一日,方才到得此间,这陆路比之水路更要远上一倍,即使快马加鞭,也一直到了第二日日落前方才到得开阳。此时的方勉,形状比先前更要凄惨数倍,只因近些年来,这开阳城屡屡丢失幼童,城守虽屡次派人捉拿,却每次皆是无功而返,反而还伤了数十名官差。此次抓得方勉,这些官差自是要公报私仇,一路上对方勉屡屡加以拳脚,以泄这么些年的愤恨。
待到得城守府时天色已黑,众官差将方勉直接投入死牢,更有人将他手脚皆带上镣铐。方勉此时饿了一天一夜,哪里还有半点力气反抗,只想着入了牢房,好歹还有半口吃食。哪知这些人将方勉关入牢中便即离去,哪里还管他的死活。这死牢中阴暗潮湿,充斥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墙角更有累累白骨,其间虫鼠横行,那老鼠似是吃惯了腐肉,此时见了方勉,非但未有半分惊慌,反而绕着他不断奔走。这老鼠比平日里那种家鼠体形更要大上数倍,眼睛泛着一阵红光,只待方勉断气,便要一拥而上,将其分而食之。好容易捱到天明,城守升堂审案,那官差将方勉从死牢中拖出。这案子旷日持久,犹如一柄利剑一般一直悬于城守头上,城守急欲结案,草草问了几句,便拿着方勉的手在供词上画了押。方勉经受了这么久的折磨,此时已是形销骨立,哪里余得半分力气反抗,只得任其摆布,跟着重新被投入死牢,等着秋后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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