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无名看了一眼方勉,见这孩子历经了大半年的流浪,虽然初见时如叫花子一般狼狈不堪,但眼中依然能见到一丝丝的坚毅,又想起昔日老友,心中感叹,说了一句“跟我来。”随后便走出屋子。方勉愣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
辛无名脚下不停,方勉跟在后头,抽空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偌大一个院子,周围围着数间房屋,院内摆着一张石桌,桌旁又有数张石椅,院子一角还有一小片竹林,此时正值夏初,翠竹清瘦挺拔,淡淡的阳光从疏密有致的叶绿顶篷自在透过,撒落一地斑驳的影子。
方勉不及细看院内环境,脚下已跟着辛无名走出了垂门,又走过两条回廊,方才到了另外一座小院子里。这座院子虽然不如先前那座院子宽阔,却也幽静了不少,此时院中石椅上正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独自看着墙角的数支海棠。
方勉随着辛无名进了小院中,抬眼看见石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下一喜,口中喊了一声:“蓉妹妹。”跟着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那身影回转身来,正是先前与方勉在一起的女童,此刻见了方勉也是心下欢喜,急急蹦下石椅,喊了一声:“勉哥哥。”
方勉脚下紧跑两步,眼看就要到得女童身旁,忽然膝盖窝一疼,不由一声惨呼,身子重重摔倒在地,那女童见了一声惊叫,急忙上前就要扶他。
方勉爬起身子往脚下一看,见脚边正躺着一片小小的竹叶,他心中定是身后的辛无名所为,不由转过身去。辛无名见方勉看着自己,冷冷说了一声:“今日你二人便在此住下,明日再来前厅见我。”说着转身出了院门,大踏步离去了。
二人相见,自是喜不自胜。方勉上下打量着女童,见其虽然依旧瘦弱不堪,但面色已渐好转,当下笑道:“蓉妹妹,你的烧退了?”
女童名唤关蓉,比方勉小了三岁,听着方勉的问话,用力点了点头,面上笑容不减。二人回到屋中,见屋内亦如方勉先前所住的屋子一般摆设无异。
此时屋门被人从外敲响,方勉随后将门打开,见屋外站着一个下人打扮的女子,手里端着一个食盒,见了方勉笑了一下,说道:“老爷让奴婢送些吃食来。”说着走进屋中,将食盒放在桌上后便即离开了。
方勉昏睡了一天一夜,腹中早已饥饿,不由快步走上前去将食盒的盖子打开,见其中放着五六碟小菜,皆用精致的白玉盘子装着。一旁还有个小巧的木桶,其内盛着满满的白粥,粥尚温,闻着自有一股清香。
方勉食指大动,但又不敢轻易去盛粥来吃。他到如今亦不知辛无名到底有何目的。这食物看着虽然精美,但其内或有剧毒,是以方勉虽然饥饿,仍是走到一边坐下,看也不看那食盒一眼。
关蓉久随方勉,知其生性谨慎,如今坐在一旁并非不饿,只是不知辛无名的目的,不敢贸然去动。关蓉轻笑一声,伸手取出食盒内的两只白瓷碗,分别盛了满满的一碗粥,笑道:“勉哥哥,你就放心吃吧,粥内没有毒,我白天都连吃了好几碗了。”
方勉闻言将信将疑看着关蓉,见她此刻已正大口喝着粥,那稀溜稀溜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其行为虽然老道,但终究孩子心性,再加上腹中实在饥饿,便也放下心来,走到桌边一起喝粥。
二人很快将一小桶粥喝完,待得放下那奴婢过来将食盒收走后,二人仰躺在床上,方勉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看着顶上的横梁,张口问道:“蓉妹妹,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关蓉自然知道方勉问得是谁,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方勉察觉到她的动作,侧身将手支起脑袋看着她。关蓉亦是抬眼看着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勉哥哥,你真好看。”
方勉面色一红,急忙躺下,他此时早已换了一身打扮,面上的污垢也已被洗净,只是身上的伤痕尚需要一些时日愈合。二人躺在床上,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片刻过后,关蓉已发出一阵轻微的鼾声,显然已经熟睡。
方勉先前昏睡了一日一夜,此刻精尚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一会,又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到了屋外。
屋外夜色正浓,满头星子挂在天上,一闪一闪犹如眼睛一般。方勉坐在石椅上,脑中思绪万千。自从方道通死后,他便一直流浪,原本毫无希望的人生,此刻似乎又有了一丝改变。他回首望着屋内,似乎能透过墙壁看到正在熟睡的关蓉。二人一起流浪了半年之久,方勉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轻轻握了握拳头,转头看向天边。东边天空上,一轮明月在群星的环绕中,将柔和的月光洒向大地,月光银白,犹如观世音菩萨净瓶中的甘露。
天微微亮的时候,方勉与关蓉便即起身,二人在房内洗漱完毕,随后便跟着昨日那侍婢前往前厅。三人穿过院门,又走过数道回廊,方才进了一个天井,天井正前方便是前厅。
二人步入前厅,见辛无名此刻正在前厅中用着早饭,见了二人头也不抬,随口问道:“可曾用过早饭?”
二人摇了摇头,辛无名随手用筷子指了一指对面的座位,又让下人端来两碗热粥。二人当下也不客气,坐在厅中一起用了早饭。
吃罢早饭,辛无名将二人唤至身前,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眼二人,随后喝了一声:“跪下!”
二人一愣,面面相视了一眼,关蓉身子一颤,正欲下跪,却被方勉一把拉住。方勉站在辛无名身前,一脸傲然看着他,身子如剑一般笔直站着。
辛无名见二人如此,非但没有发怒,反倒有些嘉许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傲骨,只是虽有傲骨,若没有实力,反而会惹大祸。”说着指尖一弹,两道劲气直打方勉膝盖。方勉只觉膝盖一疼,整个人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不料方勉膝盖甫一触地,立马又站了起来,倔强地看着辛无名,双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辛无名嗤笑一声,又是两道劲气打在方勉的膝盖上,只是方勉如先前一般,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膝盖处已经血肉模糊,豆大的汗珠沿着发梢一直淌到脸上。
关蓉看不下去了,急忙跪在辛无名面前,又拉着方勉一同跪下,只是她力气太小,拉不动方勉。方勉将手臂一挥,甩开关蓉的手,大声道:“我爷爷说过,男子汉可跪天地,可跪君主,可跪父母与授业恩师。你一不是君主,二不是父母,三不是我师父,我凭什么要下跪?”
辛无名闻言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方勉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当下愣了半晌,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扶起方勉,笑道:“说得不错,男子汉可跪父母,亦可跪恩师,既然如此,我便收你二人为徒,如此你可跪我了罢?”
不想方勉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爷爷曾经告诉过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与我非亲非故,便要收我为徒,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还是算了吧。”
方勉这一番话可真的惹恼了辛无名,他大怒之下手掌用力一抠,竟将桌角硬生生抠了下来,随即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的碗碟尽数震了起来。方勉眼皮子一跳,却仍旧倔强地梗着脖子,眼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辛无名看着方勉,面上冷笑连连,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知道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说着忽然伸手去抓他。方勉早已料到他有此招,脚下不停向后退去。不料方退出两步,身子忽然凌空而起,却是被辛无名一把抓了起来。辛无名抓住方勉,脚下也不停留,径直出了前厅,足尖一顿,整个人凌空跃起,直往外冲去。
方勉被辛无名夹在腋下,只觉耳边风声大作,眼睛一时也睁不开。待得片刻过后,二人方才停了下来,辛无名将他一把扔在了地上。方勉站起身子环视四周,见前面不远便是一座山峰,此刻二人正站在山脚下,身旁一条溪流汩汩流过,发出清脆的水流声。
辛无名一推方勉,指着溪边两只木桶,冷冷道:“你从此处汲水,然后把水送到半山腰的庄子里,将厨房那只水缸灌满,如此方可吃饭。”说完正欲离去,忽然又阴森道:“你可别想着逃跑,若是你逃走了,我便把那女娃抽筋扒皮,然后喂给山脚下的野狼。”说着运起轻功,整个人偏偏然往半山腰的山庄掠去。
方勉看着辛无名离去的背影,又见此处除了自己外再无他人,心念一动,当下便想离开。忽而又停了下来,面上浮现出几分犹豫。他站在原地思虑半晌,继而咬了咬牙,举步往溪边走去。
方勉站在溪水旁,拎起一只木桶,木桶虽然不大,但也有他半个人高,木桶旁还放了一根扁担。方勉将两只木桶都汲满了水,又将扁担将木桶串了起来,用力扛在了肩上,方才一步一摇往半山腰走去。
山路极其难行,况且又是上山,方勉脚下摇摇晃晃,几次都险些摔倒。路上他几次三番想直接将桶扔了独自逃走,可一想到关蓉还在辛无名手里,不由又咬紧牙关重新上路。当他扛着已经洒得只剩下小半桶水的水桶,到得半山腰的山庄时日头已经偏西,这短短数里的山路他竟然走了大半天才到。
山庄在半山腰处,占地极广,门前一个巨大的广场皆是用整块的青石铺就,广场中央竖着一杆大旗,旗帜白底金边,其上写着四个黑漆大字“呼啸山庄”,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过了广场便是山庄大门,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镇宅,红漆大门上巨大的铜钉闪闪发光,看着实在是气势恢宏。方勉站在门前愣了片刻,方才想起正事,他又不知厨房在哪,便找了个下人问了,好在这山庄中的下人也不为难他,领着他一路穿墙过院到了厨房,只是当方勉见到那一口约有半丈高的水缸时,牙关都差点咬碎了。
当夜方勉忍着饥饿过了一晚,由于未将水缸灌满,他甚至只能被逼着睡在柴房。到得半夜,他实在难忍腹中饥饿,便起身悄悄前往厨房,想找一些残羹剩饭。
厨房离得柴房不远,折过一个弯便到了。方勉轻轻推开厨房的大门,尚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到一声冷笑:“怎么?忍不住饿了?”
方勉闻声一惊,急忙看了过去,就见辛无名正坐在厨房中,满脸冷笑看着自己。他面色一红,正欲退走,辛无名又道:“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再走。”说着一下从椅子上跃起,五指向方勉抓去。
方勉从看见他时便已全身戒备,此时见辛无名身子一动,立马往旁边一个打滚,堪堪避过了他的手掌。辛无名咦了一声,声音中略带惊讶,跟着返身再抓,方勉胡乱挥舞着手臂退后,几下便被他抓住。
辛无名一把提起方勉,纵身一跃,几下便到了柴房门口,一下将方勉扔了进去,冷冷道:“我说过了,只有你将水缸打满才有饭吃,不然你就准备饿死在这里吧。”说着头也不回出了柴房,只留方勉一人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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