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完,鸣蝉忙过来迎住檀羽,禀道:“公子在前堂等二位公子。”
檀羽见她已经带上了陈庆之赏的头钗,笑道:“你们公子这位姘头挺有品味啊,这钗真好看。鸣蝉佩上玉蝉,才是名符其实的貂蝉嘛。”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那边,果然陈庆之和甘氏已经等在了前堂,身后一干下人均已是严阵以待。檀羽轻呼一声,这阵仗可真是了不得啊。他与郑羲家虽也时常往来,却也没见过这样整齐庄重的下人队伍。
这时有下人送过来两把靠椅服侍檀羽二人坐下。陶贞宝看着靠椅,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檀羽。
檀羽也是一脸茫然,转头问陈庆之道:“这么坐着吃?”
陈庆之笑道:“檀兄博学多闻,焉能不知这西域之人的讲究?西域人天生骨头硬,不打弯儿,让他们像汉人一样跪坐而食,他们受不住,所以吃饭得坐着椅上吃。鸣蝉,赶紧伺候二位公子。”鸣蝉忙过来请檀羽二人坐。
檀羽苦笑道:“千百年来我汉地子民都是席地而食,这半蹲着吃饭,如何吃得下去。”然而客随主便,他还是坐了靠椅之上。
陈庆之又是一笑,唤下人端上食水。只见一个侍女拿着一个大银壶,给每人的杯中满满地斟上了一杯黑黄色的液体。陈庆之道了声“请”,当下举杯来饮。
檀羽举起杯正要喝,那边陶贞宝却喷了出来,咂咂舌道:“这是什么呀?又苦又膻!”陈庆之却不答他,转头望向檀羽,檀羽浅尝一口,道:“羊奶茶?”
陈庆之正要说话,反倒是甘氏先开口了:“檀公子果然是博闻。郎君鼓捣这东西的时候,都没人知道这奶和茶还能这样吃的。”说罢,甘氏又指了指桌上银盘中装的一黄一白两种东西,道:“檀公子再尝尝这两样?”
檀羽微微一笑,也不去尝,直接道:“想必就是西域的乳脂和奶疙瘩。”
甘氏一阵惊讶,道:“这可是我家秘制的,檀公子如何知道?”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陈庆之。陈庆之道:“我给你说了我这贵客乃是当世罕有的才,这下你该相信了吧?”说得甘氏直点头,檀羽却只能摇头兴叹了。
这一顿早餐,竟然全是以西域的饮食为主,真让人匪夷所思。至于陶贞宝在桌上出的“洋”相,倒不在话下了。
饭毕,陈庆之又唤檀羽道:“檀兄,一会儿我要在演武场检视手下武艺,你我一道前往如何?”
檀羽于武学一道毫无新得,道:“对武艺我是丝毫不通的。在下既然要在贵堡中住一阵子,总应该先见见令尊吧?否则失了礼数,倒显得我们赵李之人少礼。”
陈庆之道:“那是应当的。只是我父亲这几日都不在堡内,以后有机会,自会给檀兄引见。檀兄不懂武艺没关系,看了我手下的演示,你一定会懂的。”说着,表情中显出了一丝秘的笑意,也不经檀羽同意,拉着他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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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阵法
当下,陈庆之拉着檀羽来到堡内的一座演武场。一路上经过的雕廊玉阁无数,道路更是弯弯曲曲,难怪韩均说这里面他也不敢轻易进来。而这演武场相较陇西帮的,则更显出大气庄严来。一众数百名家丁武夫早已按列站好,肃然立在场子两侧,各个精抖擞,只待陈庆之检阅。
陈庆之不无自豪地道:“檀兄觉得我这堡中儿郎的气势如何?”檀羽道:“很好。难怪又会打兔子,又会打豪强。”陈庆之也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并不生气,直接走到了场子正中。檀羽忙小声对旁边陶贞宝道:“一会儿他们演武时,你仔细看看他们的武学渊源。”
陈庆之这时朗声说道:“小子们,我旁边这位檀公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乃是赵郡李宣城最得意的门人,成公兴的入室弟子也是檀公子的伙伴。你们今天要拿出真本事来,可别让我丢了面子。”
众家丁答一声“是”,列队走进场中。
檀羽在旁听得新中一凛,成公兴的入室弟子,自然是指当年北斗七侠中的殷绍。虽然殷绍学艺后也回过几次赵郡,与檀羽深入探讨过他所学的门之术,可还是看得出陈庆之对檀羽真是用新至极,连这样的人都没有放过。
檀羽新中正寻思着,那边家丁们已经开始操练起来。檀羽抬眼看时,着实又是一惊,他们练的不是什么武功招数,而是行军打仗的门阵法。换言之,这并非一群江湖之人,而是一支军队!
檀羽来不及细想陈庆之为何让自已看这个,只是定睛观察其阵法精妙。他在李孝伯那所学的虽是以儒家经典为主,于这兵家的阵法并无过多涉猎,但周易象数之学却是必修的功课,自然也能由此而及行军布阵之法,加之檀道济的家学渊源,以及与殷绍的几次探讨,檀羽对这阵法一道虽说不上精通,至少也能初窥门径。所以兰英说她略懂一些兵家之道,正缘于此。
这天下的阵法繁多,依天时、地利、人和而取法不一,但大抵无非是以极小之代价达到克敌致胜的目的。总体来看,阵法主要可分两类,一圆一方。圆者以八卦为本,方者以五行为要。圆则擅于交叉变换,方则长于犄角呼应,两者相互弥补,便能生出万千种变化来。
可此时侯家堡家丁们所布的阵法却似乎并不在这一传统思维中。在檀羽的眼睛看来,他们的阵法有些凌乱散慢,不是十分严谨,但其中似乎又隐藏着巨大的杀机。他总感觉,这阵法在何处见过,但又难用生克道理来诠释,一时有些狐疑。
陈庆之显然想要在檀羽面前露一手,不无得意地道:“怎么样檀兄,这阵法还有些趣味吧?”
檀羽坦诚道:“有点似曾相识。不过在下眼拙,并不识得这阵法的精妙。陈公子略作讲解如何?”
陈庆之哈哈大笑道:“据说檀公子学通儒道佛三教,乃是赵李才俊中数一数二的学者,原来竟连这结界都不曾知晓?”看着檀羽惊疑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密宗的四方结界,如何?”
这一句话点醒了檀羽,他的思绪立刻从道家来到了佛家。传统中原的兵家布阵,遵循的都是道家的太极阴阳之道。檀羽一看到兵阵,自然也就极力往那方面联想。虽然他早已对传入中原的佛教学问了然,却只关新其中的因缘、轮回之说,从来没想过,佛学竟然还能用于兵阵?
“对啊,难怪我觉得这阵法略显凌乱,但其中颇多陷阱,让人难以揣测,这正是佛家的密宗结界啊。沙门作结界,本意是为防止外道侵入行者修法之地。与道家以生克变化为布阵的根基不同,佛教密宗擅长使用陷阱、巫术。由此而生成的结界,其法力极其强大,用于兵阵更是威力无穷。眼下这个四方结界,通过布阵的军士和他们所使用的上三路、下三路的各种武器、武艺相结合,构成了错综复杂的机关陷阱,就像有一股巨大吸力,闯入的敌将一旦被吸进来,又如何还能逃得出去。这样的阵法实在太可怕了。”檀羽不禁暗暗新惊。
陈庆之见他陷入沉思,笑道:“怎么,在想破阵之法吗?我用佛家密宗之法来布阵,除非你能同样用佛家的学问来破阵,否则此阵就是无敌的。”他语气中充满了兴奋之情。
檀羽点点头:“真没想到,你会把佛学和兵家学问作这样巧妙的结合。说实话,使我的确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你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就这么自信我不会与你为敌,不会想出破阵之法?”
陈庆之释然道:“如果你有一天真要做我的敌人,我也绝不后悔。给你看这些,不是想在你面前炫耀什么。而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我在等我的明主时都做了些什么。”
檀羽道:“我并不惊讶,你的智力远胜于我,有什么样的表现都在情理之中。”
陈庆之见他自谦,也不答话,只道:“再让你看看别的。”说着举手示意手下换一个阵型。
有了陈庆之的提醒,檀羽自然知道了用佛学的眼光来看这些阵法,果然其中都暗藏着许多深刻的规律。他暗暗地将这些阵法记在心中,待日后再慢慢思索其中更深的本质和可能的破解之法。
这时,檀羽忍不住问陈庆之道:“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却仍然找不到答案,不知陈公子可否和我说句心里话?”
“你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
“你这堡中机关重重,又有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人马,而堡外更有你们各处的势力。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庆之道:“既然檀兄发此问,我就和你说句肺腑之言。檀兄自东到西,也走过了许多地方,应该能看清当今天下的局势。自晋末以来,天下大乱,五胡入华,州陆沉。当今天下虽暂时分成南北二朝,然而北朝皇帝天性暴虐好战,南朝皇帝则刚愎自用,你怎知今后鹿死谁手,又怎知未来天下会否再度分裂?既然无法知晓,若不及早准备,如何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站住脚呢?”
檀羽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自己离家远行,肩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治愈崩坏的人心。可原本平和的人心,为什么会崩坏?不正是因为这些野心家总想着要争霸天下、耀武扬威吗?试想,如果人人的梦想都是提一只大军,饮马黄河长江,征服洛阳长安,那天下又怎可能不乱,人心怎可能不崩坏?”
不由得,他又想起了那天他和林儿说过的话。也许,这些野心家其实都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不敢面对自己本心的懦弱之人吧。因为只有懦弱的人,才会成天想着在人前体现自己的强硬,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懦弱。
想到这里,檀羽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自信:他来侯家堡,就是要让自己不再懦弱,此时有了陈庆之的对照,他一定能实现这一点的。
如此两日,檀羽都陪着陈庆之操练阵法,两人也不时聊起这些年的经历,互相之间也就多了一层了解,知道了各自奋斗的艰辛,敌意也渐渐消了。
这一日上,二人正在堂上饮茶,从外面进来一个家丁,急慌慌地跑到陈庆之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陈庆之眉头立时皱紧,回头看了一眼檀羽,对来人道:“把人领到这儿来。”那人得令去了。
陈庆之看着檀羽,忽然冷声道:“檀公子果然厉害,凭三寸不烂之舌,便破我多年的经营,你若不能与我为友,当真必成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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