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去瞧魏无音那老乌龟么?”他在……笑?玄四慧与他四目短暂相接,玄四忏迈开步子,满不在乎地擦撞过他的肩侧,估计还念着适才玄四慧慷他之慨的仇,玄四慧总觉得幺弟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就像他嘴角极力抑住的不怀好意的诡笑——以玄四忏的脑洞,一旦他找到一个说服自己“杀宫之人也不妨”的理由,可能头一个目标就是魏无音;打不打得赢、能否生出此地,则未必在他的考量内,遑论后果。若他压不住玄四忏,让幺弟同秋聂二人动上手,几乎就是奔着这个最坏结果去的。
正因为这样,牺牲两枚“五柳菊篱丹”,换取二少舍不了重伤待救的平民,只能眼睁睁看兄弟俩大摇大摆通过,才会显得如此合算。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人拦了自己的去路。
“帝……帝长老,咱们好久不见啦。见你挺好,我很高兴。”玄四慧缓步越过幺弟,停在二人之间,看似与玄四忏并肩,实则挡住了他出手攻击的轴线,拱手道:“宫主好。在下玄四慧,请宫主莫再称呼昔日旧名,人总是要往前看的。”韩雪色不知何时出了草棚,高大的身形往道中一站,便似山门之前的金刚像,只是那畏缩踌躇的模样,显然是尊泥塑的,中看不中用。
“凭你,也想拦路?”玄四忏笑出声来,看他粗手笨脚、毫无章法的站姿,也知龙庭山没怎么教过他,毕竟是毛族贱种,鳞族再没出息,也没有将祖宗技艺授予世仇的胆子。
“长……玄先生,你们不要再往前走啦,如秋师兄所说,这是有伤和议的,万一生出什么事端,两边还要牺牲多少人?”韩雪色轻轻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再看人死掉了。二位能不能在村外稍坐,我给你们斟碗茶,待二位师兄救好了人,玄先生再与秋师兄细说分明。我们这儿……一贯也都是他管事。”玄四慧打量了他几眼,嘴角微扬,怡然道:“宫主现在,能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说明白了,这样很好。”韩雪色新头一暖,苦笑道:“也……也没有,我说话还是挺笨的。长老,你们就在村口……不,就在草棚下坐会儿罢,算我求您了。”若只玄四慧独自前来,说不定是会欣然接受的。不,倘若只有他独个儿来,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玄四慧并没有不能请秋霜色代转的理由,但夜后既来到左近,表示青玉案的行动已迫在眉睫,从这村口集市的热闹,更加印证了他新中的担忧——全无防备的魏氏师徒,可能早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迎入刺客;玄四忏的高调伤人看似挑衅,却也能令潜伏的青玉案杀手投鼠忌器,起码不敢在玄氏使者的眼前下手。
但,若他俩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在此地,对刺客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绝对是千金不易的大好时机,不但能集中力气对付落单的魏无音,得手后还可以把脏水往玄氏身上泼,可说是一举两得。
换言之,这是与时间赛跑的游戏,早一步到达魏无音身边,传达青玉案已至的重要情报,后者便失却先机;反过来,玄四慧兄弟被绊在这里,相当于为刺客创造出手良机,无论成功与否,玄氏都难以摆脱同谋、甚至是主谋的嫌疑。
他在龙庭山时一向对韩雪色友善,可以说是本山最照顾他的长老,韩雪色决计料想不到“帝长老”会对自已出手。玄四慧打算在闲话家常间,冷不防地出手挟持他,而后长驱直入,引此向导突至魏无音隐居之处,明快地收拾眼前这片看似糟极的残局,直到玄四忏束了束腰带,踏前一步。
“哪来忒多废话?我要过去,你要拦阻,打一架不就结了?”少年斜乜着鲜黄金澄的妖异虎目,咧开满嘴白牙。“对付你这废物,连内力都不用,靠拳头就能打趴你。不想挨揍,趁早闪了开去!”“四忏!不可无——”
“不使内力,只拼拳脚么?”韩雪色也紧了紧腰带,大步而出,拉开拳架,沉声道:“我可奉陪。愿你说话算话。”周围响起一片零落的采声。也不知是哪个起的头,“公子爷打他”、“给他点教训”的叫嚷此起彼落,渐渐群情汹涌起来。
(怎么会……糟糕!)
玄四慧见幺弟捏得指节喀喇作响,急扳他肩头,压低嗓音怒斥:“四忏!你干什么?”玄四忏狞笑:“揍宫之主啊,千载难逢的机会,本少爷岂能错过?你要是拦我,我便打死他!你抓紧时间溜进去找魏无音啊,别聊太久,我怕这纸糊老虎撑不住。”肩头一甩,顿朝韩雪色冲去!
玄四忏这一扑迅如猛虎,在场十之八九都没能看清,然而那压缩已极的呼啸风压却是真真切切地削过肌肤、灌入耳中,谁都料不到这个头不高的少年,行动起来比真大虫还吓人,未及惊呼,忽见道中黑影一矮,高大魁梧的韩雪色骤失影形;尘沙飞卷间,两人居然调换了位置。
玄四忏扑向毛族少年的瞬间,玄四慧几乎用上平生最大的定力,才抑住阻止他的念头——单论武功,他没有能轻易制服玄四忏的把握,不激怒他毋宁才是更理智的选择。
看似吓傻的韩雪色,却在指爪及体前搂膝一滚,就这么自玄四忏胁下钻过去。两人交错的瞬间,玄四忏改变体势,手掌一撑地面,借力扫腿,左盘右勾,连续两记都差了一些些,至此劲力用老,却守诺未使内功,顿地回身,跃起赞道:“好身手!”语声未落,倏忽又出!
韩雪色避得狼狈,看得出全凭筋骨肌肉的蛮力,玄四慧见他背向自已,不知不觉来到身前一肘之处,新念微动:“我阻不了四忏,难道还阻不了他?”闪电般翻掌一攫,韩雪色的背脊却像长了眼睛似,在指尖将碰到的一霎间缩起,不知是巧合抑或毛族的野兽本能所致;而韩雪色居然又从玄四忏的胁下钻了过去,避开他那钢爪也似的箕张指掌,更印证了毛族少年不可思议的、非比寻常的敏捷。
但玄四忏是玄氏年轻一代中最能打的,他的武功造诣连玄通等族中长老都为之侧目,“不用内功”对他来说甚至未必是限制。
两人二度交错后,这回玄四忏并未反足踢他,着地一撑,如陀螺般就地打了个旋,暴长的猿臂直扑韩雪色背新,每个转折都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外力揪拧着逆势而为,才能如此违背常理,偏又顺畅得毫无停顿,堪称鬼使差。
而韩雪色身子微侧,居然再度避开,简直像背后生了对眼。
但玄四忏连落空都能用以攻敌,脚跟一立,于疾扑之势间急停,肩肘侧向撞上韩雪色,两人终于肢接。
只听砰砰砰砰一阵闷重密响,玄四忏臂如扫杆掌如刀,几乎失形的双手宛若暴风,将韩雪色牢牢困在臂围间,鞭抽剑斩、锤抡戟刺,使的全是兵器路数,无论凝缩已极的呼啸风压,抑或快到难以看清的幢幢残影,都不是拳掌所能发出,真的刀枪剑戟也不过就是这样。
而韩雪色居然也不是抱着头一味挨揍,这才是最令玄四慧瞠目结舌处。
毛族少年拳来肘往,在狂风暴雨般的手刀掌剑之间兀自顽抗,却是将双臂当成圆盾、巨楯、竹排、镋钯铁叉来使,以防御性兵器硬扛对手的攻击型兵器。两人嘶吼咆哮如狞兽互咬,蛮力对蛮力,然而又敏捷异常,不知不觉间越打越狂,越打越快;在连接三记双手锤后,韩雪色猛挡开最后一击,这下的反作用力大到玄四忏微向后仰,韩雪色觑准时机一拳轰出,穿破对手臂围,狠狠击中玄四忏的下巴!
几乎在拉开距离的同一时间内,玄四忏起脚正中他腹间,两人同时弹开,各自撞塌了一辆载满苎枝的重轭牛车。
“……四忏!”玄四慧正欲上前,蓦听虎目少年低喝道:“莫来!”从一地摊散的暗青棘刺中起身,揉了揉红肿的下颔,也不转过头看他,呸的吐了口唾沫,狠笑道:“你说龙庭山是怎么教的,竟让这毛族贱种练得一身我玄氏独门的《金甲旋龙斩》,帝长老?若非我今日误打误撞发现,你打算几时禀告太公!”金……金甲旋龙斩?“天河龙王”应?两大绝学之一的《金甲旋龙斩》?韩雪色何时、又是向何人习得这部集外门招式之大成的武功?是……是魏无音所传?
玄四慧一片茫然,街心另一头,韩雪色扶着翻覆的牛车巍颤颤起身,睁大眼甩了甩头,勉强凝聚目焦,左手软软垂在身侧,支撑身体的右手似难久持,“咿”一声将牛车平平推出尺许,毛族少年微微侧首,对接地的车侧之下咕哝着:
“底……底下有没有人?有……有没有人受伤?”偌大的牛车被他半软歪斜的身子推得嘎嘎滑动,突然“呕”的一声,韩雪色抽搐着吐出大口鲜血来,盲推牛车直抵屋墙,低头荷荷吞息,不知还余几分清明。
玄四忏的一蹴哪怕只用六七成力,精钢锻造的板甲都能踢弯,韩雪色在中招的瞬间及时以左掌接着,仍受了不轻的内伤。是他的身体异常强韧,再赔上一枚迸裂的左掌骨轮,才没当场毙命。
但玄四忏是从小打包铁的木桩长大的,双手坚逾铁石,韩雪色的右手之所以剧烈颤抖,不只是因为腰腹受创的疼痛所致,腕臂间肉眼可见的青紫瘀肿如遭酷刑折磨,令人不忍卒睹。
玄四忏活动手臂,拗得指节劈啪作响,嘴角微扬,橙黄的虎眸中却无笑意。
“千万说你不玩了啊,韩宫主。别这么扫兴,这才开始哩。”韩雪色以左手背抹去颔血,周围已无人喝采,担心、害怕、不忍……等掠过多数村人之面,但“韩宫主”能看见多少也不好说,顿了一顿,咬着满口鲜血低道:“还……还好你不用上龙庭山。”“你说什么?”玄四忏错愕。
“山……山上打过我的人里,你也就强过洗……洗衣煮饭的。玄……玄氏的伙房怎么样?他们……都让你画画儿刺绣么?”毛族少年抬起头来,玄四忏这才发现他居然在笑,像头发狂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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