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薛清被先前的哭声吓得浑身发毛,忙作跪拜状,对着天上的女鬼不断拱手:「冤有头,债有主 ,小人可不曾惹你啊。」
宁湘不止一次见薛清对自己行礼,平日里往往堆着佞笑,眼中却无半点恭敬之意,眼下倒是反了过来。
她发出些阴笑:「呵呵呵呵。」得益于脚底的登仙梳,她这笑可一点不勉强,她需要做的则主动卸下些许忍耐,把笑声便个模样、换种语气。这般笑几声,却又不能完全大笑出来,比之完全忍笑而言,难度更甚。阴笑之后,她又用那尖细的哭腔道:「你一生为非作歹,怎敢说不曾惹我?」她捏着嗓子忍着痒感,尤其赵尽欢忽而用登仙梳猛刷前脚掌时,她的尾音中很自然地带上极轻微的颤抖。
宁湘忽而明白了赵尽欢那笑腔似哭腔的理论。可这便要求她主动将被挠的反应透露出来,却又不能完全暴露 ,得拿捏一个恰好的尺度。若是忍得不露声色 ,宁湘倒是经验颇丰,这般不上不下反而麻烦。 更遑论她还得思索如何引导薛清,例如此时薛清既茫然又慌乱 ,兀自道:「我……我……我一心为民,是个好官!我……我还出资修缮神母庙……」他忽而想到修缮神母庙对鬼怪而言倒是坏事,于是便支支吾吾,编也编不出个善迹来。
这「一心为民」四个字,宁湘在他嘴里已听过无数次,想不到他此时还敢冠冕堂皇,便压低声音怒喝道:「一派胡言!还不从实招来!」
薛清被这雷霆气势吓得一抖,此时梁上这女鬼又像个地府里的判官,只是他不知道宁湘为了营造这气势,长袖中的双手早已攥成拳,这才把脚底的痒感忍下来。
莫说那薛清,就连赵尽欢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宁湘还有能力说出这样一句话,想来痒感还有欠缺,于是用食指勾着脚背使脚掌抬起,其余四指握着那修长的脚趾向后扳,食指继续用力将那宽大的前脚掌顶出来。
宁湘有所察觉,扮鬼一事干系甚大,为保万无一失,她自然不愿赵尽欢胡来,故而想要将脚抽回。可曾想柳江雪眼疾手快地伸出腿去,用脚背钩住宁湘的脚踝。
无非登仙梳而已,又有何惧。宁湘想着,便乖乖让脚留在赵尽欢掌中 ,不再挣扎。
可公主殿下的身子毕竟敏感。
赵尽欢得意地用登仙梳轻轻拍打着宁湘的前脚掌,密密麻麻的梳齿蜻蜓点水般扎着宁湘软嫩的肉垫。宁湘怕痒的足底毫不客气地将她每一份神思都拉到这块痒肉上,这份生理上的本能在前脚掌酝酿出一场山雨欲来的危机。
殿内一片寂静,宁湘知道赵尽欢这小人必然会趁她开口的一瞬间开始挠痒,以便让她露出破绽,故而话到嘴边却未脱口。
彼时薛清也是沉默着,他知道只要自己太久没出去,远处的侍卫便会生疑前来查看,届时再请庙主做法,或可降了这吊死鬼。
宁湘清楚这老油条在拖延时间,于是顾不得必然到来的痒感,一边卯足劲预备着,一边用阴恻恻的语气道:「薛大人怀中 ……是金山银山……」想象中的痒感并未到来。
似是印证,薛清怀中的金块因长时间的颤抖而砸落在地,这是他每次上香之后都要供给神母的。
「还是民脂民膏呐?」
痒感依旧没有到来,宁湘本以为赵尽欢是不愿误事,才没有干扰这关键的一句,哪知她甫一松气,登仙梳立马在挺起的前脚掌上猛刷起来。
「哼!」宁湘受痒一惊,发出一声低哼。她旋即静心忍耐,将嘴边的笑意硬生生咽了回去。所幸她的面容被长发所掩,否则这凝固而扭曲的笑容足以将薛清吓出疯病。
这般剧烈的痒感宁湘固然还能忍下来,然兹事体大,若一直受痒恐影响之后的发挥。她于公于私都不愿赵尽欢挠下去,于是她依靠花油的润滑,从赵尽欢手中遛走。然而脚踝被柳江雪制住,梳齿仍能不偏不倚地落在脚板上。
可这岂不像是在向赵尽欢示弱?于是那只溜走的大脚保持不动,又重新落回赵尽欢手中 。
然而她发觉左脚的抚弄感消失,自己双脚被并在一起,脚踝被什么东西夹住,应该是柳江雪的腿 。而双脚脚趾则被一双极有力的手向后掰好,这双手必然也出自搭弓射箭的柳宗主 。
宁湘无奈地撇了撇嘴,不知是因为被赵尽欢误解为示弱,还是因为双脚想跑也跑不掉了。
双足被柳江雪用躯体锁住,白晃晃的脚底板涂着花油,被挺出、固定,像是上了龙头铡。而一对登仙梳分别伺候着这极其敏感的前脚掌。
宁湘并未发出丝毫声音,至于握拳太紧带动衣袖微微拂动,只道是徐来的清风。
薛清不觉有异,他本就因金块掉出而惊慌,以为是这女鬼施展法力牵出来的,又因被女鬼道破自己收刮民脂民膏而惶恐,而后这一声低哼,更是把他吓了个胆丧魂惊。
于是这一通巧合下,薛清一团肥肉缩在一起,前面一个圆溜溜的头颅不停以头抢地,头冠被甩得飞到了架子上,口中啼哭着:「小人只是拿了那么一点,只一点而已,请大仙恕罪,恕罪啊!」
他口中的大仙此时被脚底的痒弄得沉默不语。然而宁湘不敢耽搁时间,只得轻咬舌尖,想说些什么,可此时笑声已如肆掠的巨浪,只待她唇齿一开便倾泻。
宁湘灵机一动,再度捏着嗓子,卸下些许忍耐,发出呜呜的抽泣。这抽泣其实是压抑的笑声,痒感令她声音发颤,这哭声便更是如泣如诉,阴气森森。
不曾想令薛清惊惶万状的哭声,实则是被挠脚心而发出的笑声,这阴森的鬼泣实则是惧痒的轻笑,台前幕后,各有天地。
宁湘再断断续续地给出些词句:「呜呜呜呜……水 ……呜呜呜,赈灾?呜呜呜呜……好多的水 ……救命!救我,唔。」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只因她快要把控不好似笑非笑的哭声,而最后直接闭嘴截断的话语,则是感觉脚底一热,痒感陡增,只得闭口憋笑。
待她话语一落,赵尽欢反而停下了挠痒。只觉脚底热气腾腾。
但宁湘将话语编织得极好,在薛清听来,便像是淹在水中的人趁露头之际奋力呼救,故而语速极快,最后的猛然停顿则像是被浪潮淹没。
薛清再度被吓得僵直,他还未磕下的头正好望着烛台边的滴水处 ,他再度向上看去,见那女鬼浑身湿透。
薛清在地上抽搐起来,七魂六魄不知被吓到何处乱窜一圈,再度归窍时,薛清已瘫软在地上,语气惴栗道:「你……你不是缢鬼……是……是,是溺鬼!」
「我们可都因你而死 。」宁湘这句话语气平淡,可每个字都换了种声线。
薛清迷离地望着梁上,仿佛无数溺于水患之人都飘在这神母庙中 。
「若非你私吞赈灾银,岂有河堤无从修缮,岂有良田巨浪滔天!」她压低声音如先前的判官,又忽而有气无力道,「饿……好饿……」
薛清那瘫软的身子又磕头道:「赈灾银……这……我可……」他扬起那泪流满面的脸颊望向女鬼,似乎还想感化,可这时却发现那女鬼长出了第二个头!
薛大人双腿之间流出一道骚黄。
那第二个头是柳江雪。她同样以发覆面,搭在宁湘的肩膀上,自己的身子则藏在宁湘宽大的袖袍之后。
当她的头搭上来时,宁湘本不知所措,便下意识微微张开双臂用袖袍遮掩,柳江雪则在宁湘后背上剪了个洞 ,双手从洞中伸入,探进宁湘的腋窝。
隔着一层薄衣,宁湘的腋下一片温软。
柳江雪本就与宁湘头挨着头,此时便用极低的声音嘱咐道:「劳烦殿下挡好。」这下宁湘那微张的手臂也不敢随意放下了。
宁湘极为诧异地感受着在自己腋窝搔爬的双手,在她的认识里,柳江雪分明性情冷僻,怎地举止这般孟浪?只可惜她不是赵尽欢,时至今日才见识到柳江雪的另一面,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地方。
她正要低声吩咐柳江雪不要乱来,可此时足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痒。此痒绝非局限于皮肉 ,而是作用于筋骨,好似一双巧手在撩拨自己的经络。莫要说这种痒感从未体验,便是强度也远高于那登仙梳。
宁湘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发现自己心底升起了那么一丝久违的恐惧。这并非是对施痒者的畏惧——区区赵尽欢何惧之有——而是纯粹的、对痒感本身的恐惧。
她明白之前脚底为何发热,也清楚此时这番剧痒因何而来了。上次在河洛旧址,赵尽欢给她暖脚便用过此法,只是她这才知道发热只是这里面最微不足道的效果。
赵尽欢先用欲仙术温养其经络,而后便用内力搔挠,此般痒感自然与皮肉之苦不同。
身后这俩人分明就是串通好了想玩个大的。宁湘顿觉时日无多,于是强行提起一口气来,对着薛清大喝道:「神母尊前,岂敢抵赖!」
无数水患百姓、景明公主 、双头女鬼都没完全压垮的薛大人,终于看着眼前的东海神母 ,满口念着「神母恕罪」,而后不知低吟着哪段经文,一边念叨,浑身却中了邪似的张牙舞爪。
然而宁湘给出这致命一击后,自己也中了痒感的邪。此时足底的痒感开始具象化,如同千万柄登仙梳同时在一对大脚上肆掠,而每一根梳齿都像分了无数道叉,深深扎根于自己的痒筋中 ,每动一分,便似五雷轰顶,轰得她头皮酥麻 。
为保万全,宁湘顾不得在赵尽欢面前逞能,试图让双脚脱离那施展欲仙术的手指 ,但柳江雪则跪在她双腿之上,将她的双脚死死压住。
感受到身下的挣扎,以及挣扎不得之后的颤抖,柳江雪贴近宁湘的耳边,俏媚地笑了两声,双手则一刻不停地掏着宁湘的软腋。宁湘只得苦苦维持双臂微张的架势,怕被薛清看出端倪。
赵尽欢的手指一直贴在涌泉穴上,唯有这般才能给予宁湘如此汹涌的痒感。涌泉穴不停蓄积着赵尽欢带来的痒意,小小一方早已蓄满,却是久久不得倾泻,只依托着身子的颤抖溢出几滴。
宁湘的长发粘湿了水 ,如一扇厚厚的帘幕,浓重的粗气吹不散发丝 ,柳江雪也只隔着这发帘,透过那些间隙,听着那可怜的一呼一吸 。
柳江雪的手在妖冶红袍内肆意穿行,在宁湘那柔韧弹绷的柳腰上捏了又捏,再忽而去数着肋骨条数。宁湘去忍耐那足底剧痒就已耗费大半精神,柳江雪这般毫无章法的挠痒便是令她叫苦不迭。
公主殿下虽耐力极好,但身子毕竟敏感,这番不间断地偷袭哪里是那么好忍的,故而那微张的双臂随着柳江雪的上下腾挪而一缩一张,倒也情有可原。
至少赵尽欢是这么想的。
但这般僵持下去固然不是办法,宁湘也明显有所余裕,故而还得上些猛料。
趁着薛清低头念经之余,忽而走上前去,在宁湘两边笑腰穴上戳了两下,随后赵尽欢的手虽然已回到涌泉穴上,但戳弄感仍在。此乃欲仙术八仙歌中的「戳心灌髓」,意在模拟手指戳动的触感,用来挠腰再好不过。
柳江雪也及时提醒道:「殿下……」宁湘稍微从痒海中露出头来,看到外面的世界,这薛清跪伏在地,口颂经文,似乎是想求得神母原谅。
可重点不应在神母 ,而在那赈灾银上。宁湘不得不开口引导,然而此时腰眼和足底均受着欲仙术,还有一双游离不停的巧手,宁湘一时不敢开口,以哭代笑也做不到了。
难道就一直让这肥球在此念经,等着远处的侍卫前来查看?
宁湘隔着红袍握住了柳江雪的双手,她阻止不了欲仙术,但阻止下这一双手也多少令她好受些。柳江雪想继续抓挠,却被宁湘死死钳着,她以气声打趣道:「哪有双手叉腰的鬼。」
宁湘固然知道这样不妥,只是薛清尚在低头念经,她才得此机会缓上一缓。
不过须臾,只听得宁湘呼吸沉重,只觉宁湘的身子冒出一层薄汗,只觉身下的颤抖越来越难压制,最后柳江雪只觉钳住自己的那双手缓缓松开,又恢复先前那般下垂微张的态势。
又听得宁湘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赈,灾,银——」她每个字说得极其坚定,甚至听不出颤声,在薛清听来则是这女鬼发怒要索命了。
于是薛大人立马表态:「我我我我拿出来……都拿出来……明日 ,明日就拿!」
「不,够。」
薛清慌了神,「对,对对对对,不止是我,还有,还有各地县令,还有巡抚……」他一连爆出一堆官名,「我让他们也都,也都拿出来!」
宁湘本该来几句警醒作为收尾,奈何痒感太甚,先前蹦出那俩字已是极限,她只觉痒感从涌泉穴中一路灌上来,到笑腰穴处猛增,再经柳江雪双手的加持,一直灌到她脑门处 ,而后不停冲击着太阳穴 。
殊不知这是她忍耐憋笑,脸颊涨红的感受。但无论如何,她现在急需一个泻口。
薛清见女鬼不再说话,以为是看在先前颂经的份上给了自己一次机会,于是为献殷勤,又继续跪坐着颂经,就是不肯离开半步。
这可苦了公主殿下,薛清多停留一时,她便得多忍一刻,若是一个没忍住便是前功尽弃。可此时她分明已到极限,哪里还能继续忍下去?
柳江雪借着薛清的颂经声,便稍加放肆,不停在宁湘耳边吐气,叨叨着:「笑吧,笑出来,呵呵呵——」自己也时不时发出些媚人的轻笑。
宁湘忽觉自己才是那个被恶鬼缠身之人,还是个痒鬼,浑身受着滔天痒感的折磨,耳边却有魅语引诱自己发笑,尤其是那几声轻笑,勾得自己的笑声呼之欲出。
「哼——嗯啊……」宁湘发出几声娇俏的鼻哼,但这般声音显然不该发自女鬼之口,此时柳江雪在她耳边呵呵不断,宁湘再也忍耐不住,想与之呼应,笑声终于得以狂泻而出,她只用最后一丝理智加粗了声音:「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薛清被这莫名其妙的大笑声吓得魂飞胆丧,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来到殿门处 ,却还是不敢起身开门。
这笑声带着发泄痒感的癫狂,自然便如厉鬼咆哮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宁湘仍大笑不止,欲仙术的痒感令她下意识扭动身子,双手想去抚慰足底与腰眼,又想去制止柳江雪的手,可她又明白不应这样做 ,似是被她刻进了意识中 。
于是那双臂做着弧度微小的挣扎,而宽大的袖袍却放大了这份动作,在空中挥动着。
此时便是一个双头红衣女鬼,莫名大笑,姿态诡异,双袖做着怪诞的动作——「啊啊啊啊啊啊——」薛清知道女鬼开始作法索命了,惊得瘫软的他飞速起身开门,一身肥肉极速滚了出去。
你问后续?薛大人只道在庙中遇神母显灵,招自己到东海碧涛中一叙。至于为何浑身大汗,为何衣冠散乱 ,为何头冠飞到了架子上,为何架子上多了那么多红布?只道是魂魄离体时撞了肉身,头冠也被魂魄带了上去。还要再问?神明的事情 ,凡人哪里说得清呢?
见薛清一走,赵尽欢饶是再舍不得,也不得不赶紧离开。宁湘并未作何表示,只是麻利地收拾东西,对二人道了句:「快走。」
柳江雪仍回味着方才的妙趣,自己曾被踏浪痒刑折磨一事也再构不成创伤。至于此举是否给宁湘带来了创伤……殿下说过,罪过都记在赵尽欢头上,君无戏言,自己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而集罪过于一身的赵尽欢?那就更不必担心,柳江雪嘴唇勾起笑意,宁湘说把罪过都算他头上,这种话究竟是针对还是偏宠?她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