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关系,虽非极密,在真鹄山倒也不是人尽皆知。
所幸紫星观众人莫不晕陶陶的,谁也没听真切,遑论记在心上,鹿别驾一时失言,只有伊黄粱听进了耳里,见那随后赶至、为药气所染,倚墙大口大口喘息的年轻道人闻言,面色丕变,暗忖:“原来他也知情。
”冷哼一声,拂袖道:“算你有心。
三天后,把病患抬到林前,我自会安排童子接引。
”鹿别驾大喜,但雀跃之情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一片古井无波,连厮杀的念头都淡了,摇晃起身,挟着鹿彦清,径往外头行去。
紫星观的弟子们浑浑噩噩,本能随师尊而去,就连横死者都有人拖出残尸;动作虽迟缓了些,终是散得干干净净。
聂冥途有青狼之身,仗着畅旺的血气运行,排除药浸的能耐数倍于常人,智未失,然而戾气毕竟受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要走抑或要战。
只听伊黄粱哼道:“瞧你这副德性……是《青狼诀》邪功吧?傻子才练,猪一般的脑袋。
你皮粗肉厚,复原力强,水阁本奈何不了你,但你蠢到去吃肉喝血,那人一身血肉汲满了药气,比腊肉还入味,全教吃进肚里,内发之物,没忒容易排出。
这下,可晕乎得紧罢?”末两句语声轻柔,催人欲眠,果然聂冥途头重脚轻,大感困倦。
白面胖子那双惺忪的眯眯眼,蓦地绽出精光,射向黑暗的角落,一抹匹练刀光飞也似的掠出,正中聂冥途的头部,劈得他仰天倒落,又瞬间翻起,“铿!”一声双刀相击,斫得火星四溅。
出刀之人被交击巨力掀翻跟斗,连滚几圈才撑起,但见一张青白俊脸,情波澜不惊,澄亮的星眸透着果敢坚毅,虽削薄头发、细瘦的双手缠满绷带,肩臂肌肉却结实,无半分膏腴,全想象不出,此前他曾残废了许多年,正是寄居于一梦谷,养伤复健的阿傻。
而聂冥途藉反震之力掠上墙头,眨眼消失踪影,所经处血迹斑斑,宛若泼墨,无论这回阿傻砍中哪一处,伤口比起颈间只深不浅,尽管未能除掉聂冥途,看样子也够他受了。
狼首脱离之处,于墙底积聚的血泊中,浸着一柄绯红色的小巧眉刀,是两人对击之后,自聂冥途手中震落。
他始终防着阿傻凝力一击,唯恐骨爪有失,改以刀器因应。
事实证明,聂冥途判断形势准。
若非此刀格住阿傻的攻击,最后这下凝练之甚,远远凌驾于令狼首惊艳的头一刀,是阿傻记取教训,亡羊补牢的一记。
万一斩裂骨甲,聂冥途绝无乘势遁走的机会。
阿傻拾起眉刀,仔细揩净了血渍,双手捧上亭阶。
“这是替幽凝新铸的刀身,姑且当它是新的幽凝妖刀罢。
”伊黄粱淡淡挥手,蓦地双腿一软,差点倒下。
阿傻眼捷手快,一把将眉刀掼入亭中地面的白玉铺砖,及时搀住。
雪贞蹙起姣好的柳眉,满面忧急,冲他打着“道玄津”的手势:“带大夫……去医庐!”伊黄粱身子胖大,而雪贞娇小玲珑,于搬运一节全然帮不上忙。
所幸阿傻虽精瘦,入谷以来饱经锻炼,有足够的气力,看来伊黄粱向漱玉节夸下海口,三年内令其脱胎换骨,成为东海最快利的一柄刀,不是说着玩的。
伊大夫相当认真地履行承诺,不意今日救得自己一命。
无殭水阁本是雪贞治疗痼疾、调养身子之处,就算是她,也非镇日都待在水阁里,常是晚饭后于阁内抚琴赏月,插插花、读读书之类,好在睡前宁定心,免生杂梦。
雪贞在后进院里另有闺阁,伊黄粱与阿傻避得远远的,等闲并不轻近。
阿傻小心抱着伊黄粱,由曲廊出得水阁,须臾未停,来到大夫平日研丹制药、操刀续断的医庐时,伊黄粱已几乎陷入昏迷,唇面皆白,冷汗涔涔,白袍腹侧渗出血渍。
雪贞熟练地以剪刀剪开衣布,见幽凝刀搠出的伤口之上,覆着一层褐痂,气味焦臭难闻,隐约透着煎脂般的肉油气息,惊觉医庐里也弥漫着同样的味道,丹炉边的长柄铜斗外侧,回映着一层七彩晕芒,热气灼人,像是刚被烧红如烙铁,温度尚未全褪……她突然明白,大夫是如何在忒短的时间内止血,换上衣袍、改变外型,出现在外敌面前以释疑。
大夫刚回谷时,非但来不及变装,还浑身浴血,腹侧与背门的金创十分严重,是必须立刻缝合止血的程度。
“快……快让妾身为您治疗!再这样下去……”少妇见状,吓得俏脸煞白,寄居谷内的那名瘖哑少年随即窜入,腰间佩刀,应是夜巡之际看见人影,无法开声示警,忙抄武器来救,恰好撞见还未回复“伊黄粱”身份的大夫。
难得的是少年毫不惊慌,不知是过于冷漠,抑或被悲惨的人生磨去了情绪的起伏,大夫一握他的手,少年便露出恍然之色,体型的差异、身份的不同……似都不足以迷惑他的眼。
是茧,雪贞心想。
少年到底是认出了大夫手里的茧子。
“净焰琉璃功”号称能改变骨相,应该不包含头发指甲、厚茧鸡眼这等零碎之处。
大夫与少年的羁绊,俱都建立在这双手上,两人心念一同,竭尽所能地使少年枯槁萎缩、形同半死的双手,成为与大夫一般,足以化腐朽为的“操纵生死之手”。
荒谬如斯,简直像从一处极端走向另一头似的想异行,这两个人却视作理所当然,毫不怀疑地认真进行着,只能说在“性格古怪”这点,他们就像孪生兄弟般合拍。
为此之故,他能认出大夫的双手,似乎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跟在大夫身边十几年,雪贞看也看出了心得,判断伤势的严重性、迅速决定治疗之法的决断力,她自问在绝大多数的医者之上。
毕竟,她所师法的对象,是“血手白心”伊黄粱。
“不……不行!得……得拖住外敌!”大夫阻止了她。
“这……这两人相当棘手,妳们……可别死了。
一个都不许离开我!听到了没有?”她与少年对望一眼,严肃地点点头。
在这儿,大夫说的话就是圣旨,他若不曾解释,就代表毋须解释,除了一体遵行,没有废话的余地。
她原以为大夫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初步完成伤口的缝合,当大夫好整以暇地现身时,雪贞着实吓了一大跳。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大夫并未缝合伤口,而是以烧红的铜斗压烙创口止血,然后忍痛更衣易容,才能完成这不可能的演出。
炮烙确实是医经明载的应急止血之法,但以大夫的伤势,不啻是雪上加霜;勉强施为的结果,伊黄粱终于撑持不住,晕厥过去。
雪贞摸着他发烫的额头,明白时间毫厘必争。
“准备针线刀器,煮水洗涤过包扎用的布条,金创药备便。
”她望着少年,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
除了让他读懂唇语,其实也是帮助自己宁定心,以免紧张误事。
“接下来……你要协助我,明白么?”少年不是头一回替大夫打下手。
自他入谷,大夫便让他和雪贞轮流担任助手,复健上轨道之后,少年从旁协助的次数,甚至超过了雪贞,似乎大夫认为这对少年的复原颇有帮助。
“我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