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看得出小姝的回答避重就轻,可也没再逼她,那二公子会不会害我不
知道,但我知道小姝一定不会害我。
此处离长安有五六百里远,上次随师父去,也是坐的马车,足足走了一天一
夜,真是苦不堪言,幸好这次有佳人相伴,一路上说说笑笑,也便没那么寂寞。
谈及我的往事,小姝总是像个小女孩一样问东问西,脸上写满好奇,可一旦
说到她和她那小姐,便又如精明的狐狸般含糊其辞,让人无可奈何,反倒让我对
那黑袍女越发好奇起来。
用过饭睡了长长一觉,当黎明的曙光再次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马车进了
长安城,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不昭示着盛世的到来,还有皇位上那
个人的伟大。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高宅大院门口,远远看去,院里房子形制各异,层层叠叠
铺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看似杂乱却又有章可循,都说房相是治国奇才,仅看
他这府邸便可知一斑。
「尚宫,到府上了。」
「知道了,你去二公子那复命吧。」
还来不及细想侍卫对小姝的称呼,便跟着她下车进了大门,一路上无论婢女
杂役,亦或是奴仆侍卫,见了我们都会跪在地上口呼尚宫。
我躲在身后悄悄观察,小姝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步态举止典雅有礼,一颦一
笑间自有一番威仪。
「见过尚宫。」
在我被「尚宫」二字吵得头晕脑胀之际,迎面走来一个华服男子,见到小姝
便微一躬身。
那男子身形高大,年仅弱冠却是相貌堂堂,声音举止也是温文尔雅,一看便
是个饱学之士。
「小姐要为贵客接风洗尘,你去准备下。」
「是。」
男子目不斜视地应下,随即便转身离去。
看他气质不凡,实在不像管家,我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是请你来的二公子房遗爱。」
听到小姝轻描淡写地说出男子身份,我已经被惊得有些麻木了,懒得思考为
何堂堂房家二公子,会被一个侍女呼来喝去,努力按住心中不安,继续问道:
「你又是谁?」
小姝停下脚步,回身眨眨眼道:「你失忆啦,我是小姝啊?」
「他们叫你尚宫……」
「那个嘛,是我之前的官职,已经不做了,现在就是小姐的侍女。」
「有你这样的侍女吗,侍女会吓得大家慌忙叩拜吗,侍女会对主子呼来喝去
吗……」
我突然大吼一声,无助地抱头蹲下,眼泪不争气地自眼角淌下来,就像压垮
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路上的不安在发现小姝的欺瞒后,彻底爆发出来。
我真的不想怀疑小姝,这几个月的怪事太多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撞进蛛网
的蝴蝶,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因为她是我高阳公主的侍女。」
熟悉的清脆嗓音响起,我连忙抬头,便见一个宫装美人不知何时到了小姝身
边,轻抚其背以作安慰。
公主……
陌生的华丽宫装,头顶戴着从未见过的精美凤饰,神色高傲,却又说不出的
明媚妖娆,若不是听到声音认出脸来,打死我也不信这与那黑袍女是同一人。
「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哼,我不来,你便任他欺负了么?」
一个公主不住在皇宫,怎么住在这里,越发荒谬绝伦,我抹干眼泪,缓缓站
起身,狐疑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试图看破这个诡计。
「没有欺负我啦,辩机只是有点害怕……」
「你这小蹄子叫的倒亲热,快去说说吧,这人眼看是只信你了。」
被小姝拉到那女人面前,近处再看,又大有不同,华贵的装束透着一丝落寞,
高傲的眼神深处藏着一点柔情,真是个矛盾的女人,让人忍不住想剥开她坚硬的
外壳,一探究竟。
见我傻愣愣地盯着女人看,小姝捏着我的胳膊肉狠狠拧了一下,小声道:
「快跪下行礼啊,这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货真价实的高阳公主。」
真是公主,那也必定是个可怜的公主,我呆呆地想着,对小姝的急切催促没
有一点反应。
「免了。」
高阳冷冷地扫了我一眼,随后转身往大院深处走去,小姝拉着不知所措的我,
慌忙跟上。
「拜见公主殿下。」
没走出几步,那二公子房遗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只见他跪伏地上,朝着高
阳公主毕恭毕敬地拜了一拜。
「说吧。」
「是,酒宴已经备好,殿下是否移驾寝宫。」
「嗯,做得不错,我从父皇那讨了两个西域美人,赏你了。」
「谢殿下垂赐。」
高阳顿了一下,又道:「你吩咐人烧上热汤,之后便去陪那两个美人吧,今
天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是。」
房遗爱站起身,看了一眼站在公主身后的我,眼神里意味复杂,让我有点摸
不着头脑。
看着二公子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一动,忽道:「公主殿下,小僧也想求赏。」
高阳轻挑秀眉,显然没想到我会主动开口,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道:「没有
功劳也敢求赏,说说吧,要什么。」
「求殿下赏小僧一个奴仆。」
「倒是不难,不过你要奴仆作甚?」
我定定地看着高阳公主,说道:「那样我便不用有什么事,都去劳烦小姝,
她是你的侍女,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小姝便品出我话中之味,顿时花颜失色,焦急地对我摆着手。
高阳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俏脸一寒,恨声道:「你是讽我拿房遗爱当
奴仆使唤么?」
我不卑不亢地道:「那房遗爱毕竟是房家的二公子,在自己家中却要这般卑
躬屈膝,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我便来告诉你什么是道理,来人呐!」
高阳怒极反笑,拍拍手召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把我围在中间。
「小姐别急,辩机他不知内情,不是故意的啊。」眼见情势危急,小姝忙站
出来打圆场。
许是看在小姝面上,高阳神色稍缓,说道:「只要他保证不再这般抗逆,便
仍是我的座上之宾。」
听了公主的话,我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天真,竟然会觉得这样一个蛮横跋
扈的公主可怜,也不理会小姝使的眼色,索性仰面朝天,来个眼不见为净。
「好好好,把他手脚捆上。」
高阳连道三声好,随即指挥侍卫拿细绳把我捆住,一前一后抗在肩上随她前
行。
虽然被绑得动弹不得,我心里却极是舒畅,把这高傲女人逼得只能动武,也
算报了前次戏弄之仇。
瞥见一旁的小姝急得直掉眼泪,可公主正在气头上,她又不敢再去求情,可
怜又可爱的模样,我歪过头去对她微微一笑以作安慰,却只换来一顿白眼。
穿过一片园林,过了木桥,一座小楼豁然出现,楼虽不高,却是雕栏玉砌富
丽堂皇,周围也异常清净,称得上神仙居所。
高阳吩咐侍卫把我放下,松开脚上绳子后,便把他们赶走,我在小姝的搀扶
下,抬起被绳子勒得生疼的脚,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内里却是另有乾坤,没了外面的奢华之风,家居摆设处处透着简约朴素,可
再细看便又觉得不简单,显出主人独特的品味。
厢房正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酒菜齐备,想必是那房遗爱张罗准备的,看着
这丰盛的酒宴,我却犯起了嘀咕,再怎么过分也不能拿荤宴招待僧人吧。
「大师一路舟车劳顿,请先用餐。」
高阳话说得客气,脸上却一副看戏的神情。
先不说桌上酒肉能不能吃,我如今手被捆住,总不至于学那畜生直接啃食,
眼看公主似是对自己的妙计很是得意,我便更不想遂了她的意。
跟着小姝在桌前落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念心经,虽然腹中饿得咕咕
叫,桌上酒菜只当不在。
「小姝,你尝尝这个蒸肉,好吃着呢。」
高阳笑着给小姝夹了个肉片,筷头自我面前划过,浓郁的香味钻进鼻孔,让
我不禁咽了口津唾。
「小姐,要不我去叫人准备些素斋,辩机大约是吃不惯这些的。」
「要你做好人,这些东西你我吃得,偏他吃不得么?」
一句话说得小姝无言以对,我左右看看,有心想替小姝说话,可又担心公主
误会,索性也沉默以对。
厢房里一时有些冷清,三人大眼瞪小眼,仿佛都不知如何继续下去,高阳蓦
得咯咯一笑,道:「大师远道而来,许是渴了,小姝,替大师斟酒。」
看着小姝依命拿起酒壶,我暗叫不妙,若真是小姝拿酒来劝,却难相拒。
夜光杯中酒液渐满,小姝捧起酒杯,看看公主又看看我,似是有点不知所措。
高阳道:「大师请吧,这可是西域高昌国进贡的葡萄酒,甘甜无比最能解渴。」
饮酒虽只位列佛门五戒之末,却是种种罪恶之媒,我撇了一眼小姝手中的夜
光杯,杯中酒液清澈如水,嗅之亦无邪味,与书中描绘酒的样子相去甚远,莫非
这葡萄酒竟与凡酒不同么。
见我仍有些犹豫,高阳嘴角一勾,道:「拿去喂他。」
小姝闻言,只得颤巍巍地捧着酒杯递到我嘴边,酒液清香越发清晰,让人难
以抗拒,不想再让小姝为难,我正要张嘴饮下,小姝却手上一抖,杯中酒液竟全
泼倒在我脸上。
「小姝无能,唐突贵客,请小姐责罚。」
高阳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姝,缓缓道:「起来吧。」
被突然的一幕弄得有些懵,我渐渐回过神,才知小姝为了我竟敢违抗主命,
虽是脸上被泼了酒,心中的感动着实难以言表。
「只是这样的好酒,却不可这般浪费。」
我正要思索公主话中之意,忽见她那绝美的脸庞越靠越近,就要肌肤相亲时,
忽又伸出香舌,把我脸上酒液一点点卷进口中。
这突如其来的香艳一幕,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柔软的小舌在我脸上
舔来舔去,被舔过的地方清爽过后便是一阵麻痒,着实痒到了我的心里去。
「一滴都不可浪费。」
高阳说着扒开我的衣领,俯身凑近我赤裸的胸膛,噙住滑落其上的酒滴,一
路向上舔去。
我顿时身子一颤如遭雷击,酥麻的感觉在脖颈与胸膛间蔓延开来,还未饮酒
便已醉了。
「你也会脸红呢。」
听到高阳的话,我从恍惚中惊醒,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坐在我的怀里,一双
美目直直地盯着我看,嘴角还残有一点酒滴,当真是风娇水媚惹人遐思。
「你……你为何……」
我震惊地看着怀里的美人,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哪还能看出是刚
才颐指气使的高傲公主,却像个骤然表露心迹的怀春少女,等待情郎的回应。
「不喜欢么?」
没敢回应高阳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悄悄看向小姝,却正巧对上她幽怨的眼神,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公主快请起身,小僧……小僧承受不起公主垂爱。」
稍一停顿,我便理清纷乱的心绪,酒肉之戒又有何惧,唯独小姝不可辜负。
「那便要看大师,愿不愿乖乖喝下这杯酒。」
看到高阳自顾自地拿起酒壶,在夜光杯中斟上美酒,我松了一口气,但愿罚
了这杯酒,能平息公主的怒火,莫再纠缠。
正在想捆住的双手怎么接那酒杯,却见高阳拿着酒杯凑近红唇,将那美酒尽
数倒进口中。
见到高阳的反常之举,我微一愣神,下一瞬她那美脸已近在眼前,只觉唇上
微微一热,便已吻在一处。
此番之惊更胜先前,理智告诉我得快把她推开,可一身的力气,早在唇口相
接缱绻旖旎的柔情中,烟消云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