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沙鸥浅池,困住的都是蛟龙。
子期仰面躺倒,动弹不得。韩唐肩头千斤,能感觉刀刃森冷贴着自己脖颈。节南离桑家灭门的真相那么近,却苦苦不得。
“事到如今有何不能说?”节南真得不明白。
“事到如今说与不说有何不同?”韩唐突然转身,望着节南摇头叹,“小南,你怎么变得如此没出息?”
啊?节南哈笑,“敢情死得不是你全家,还有我师父的事,我都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你知道我很倔,一旦决意,便不会放弃。”
“你放弃了你当初的志向。”韩唐到底是站在权力中心的人,不会让节南三言两语就击败,“你我本是同道中人,如今你却在我对立面,指摘我卑鄙无耻,狼子野心。你的坚持呢?你的不服输呢?你说再不让世人轻蔑女子的凌云壮志呢?你师父之死,你爹之死,皆因他们软弱,你是不同的……”
“我的志向……”节南喃喃,眼中明光不减,“是,是变了,师父最后教会我,力争上游却常常变成了身不由己,连本心都失去了,陷入争权夺利的沼泽而乐此不疲,还用理想粉饰自己。韩大人可曾想过,因为你力争上游要做人上人,无数人就成了你计谋下的牺牲品,因为你伟大的理想,此时此刻成千上万的北燎百姓身处战火。”
“成就大事者——”
“不应拘泥于小节嘛。”大道理节南也学得很多,而且曾经像一盏盏明灯,高照在她前行的路上,“牺牲少数人,换取多数人的太平嘛——那你怎么不去牺牲?”
师父死后,爹死后,节南尝尽底层的艰辛,才懂得每一条生命都可贵,应当把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王侯将相,任何所谓的成大事者之手。
越往高处走,离这些生命就越远,本心是为他们造福的,到头来他们却成为野心的垫脚石,所以她明白了,如果实现这种志向需要牺牲无辜的人,不如脚踏实地,帮多少人是多少人。而且,她也相信,只要和她志同道合的人够多,那就真能挑战乱世了。
“还是韩大人以为自己是上天选中的人,你的命比别人的命重要?”节南嘴角一抹嘲意,“我记得大人曾说过,众生平等。乍闻此言时,我几乎立刻折服了呢。众生既然平等,大人的命就和众人的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而你牺牲他们的时候怎能毫不犹豫?”
“生命虽然平等,智慧却有高低,世道的改变必定需要智者引领。”韩唐说到这儿,突然摇了摇头,“不瞒小南,如同你已经改变,我也改变了。众生平等这话其实天真,但我心意不变,希望自己获得改变世道的力量,能让大多数人安居乐业。要知道,盛世太平之前都会经历暴乱和战争,无一例外,而北燎没有我也一样会乱,只不过早晚而已。北燎不能给我力量,但魑离可以,我当然义无反顾。”
节南沉吟,垂眸再抬,笑了,“看来,我已没有资格当韩大人的小友了,鸡同鸭讲,已说不通。”腕子一翻,月轮刀落水,“用一句不太贴切的话来说,这叫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准确而言,我将韩大人引到北燎后,其实就分道扬镳了,韩大人表里不一,拿着北燎一品官的俸禄,当着龌龊无耻的叛徒,那是你的选择。我这人,性子自私,即便如今悔不当初,竟然引狼入室,却也不为北燎,只为家人罢了。”
“你实在不必自责,你爹——”韩唐又含糊其辞了,“若能让你心里好过,恨我就是。”
节南退开两步,“韩大人好生怪,你是吃准了我不会狂性大发,不会不明不白摘你脑袋,所以一直往自己身上背?还是打算关键时刻招认了凶手,这个凶手不会把你拖下水?”
隐隐听到人声,节南也不慌,“我可先说好,大人这条命先寄着而已,等真凶出来一道取。”
韩唐眼中竟有一丝笑意,“这么多年,你变我也变,应该都学到了一点——话不可说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