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月楼跑出十来名少年,提着红灯,挨家挨户拍门板,随后门里就有人走出来,挂门灯,再点河道旁的竖灯。皆是一色红灯,星火点点,很快蔓延开去,在上空汇聚,又笼罩下来,灯光蒙蒙,波光粼粼,似海上生烟波。
再来,有船的坐船,没船的就在河灯下铺席,主人们妖娆多姿争头脸,客人们戴着面具享春宵,美酒金樽,美人琵琶,方才还冷清的巷子,一眨眼就成了上元灯节的集市,处处喧哗,又处处秘。
这才是海烟巷,如同海市蜃楼般的艳丽,在阳光里支离破碎,在夜幕下凝辉放光,过客匆匆不留名,无数新人替旧人,花季转瞬即灭。
金利沉香说,她桑节南今晚必须和拿花最多的姐儿睡觉。必须,就是没得商量,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头一把,而且确实是这个不要脸女人的做事风格。
“干嘛这么凶得看着人家?”沉香作嗲的本事天下第一,眼睛故意睁圆,将天真和魅惑完美调和,情施恩不求报,“柒叔在时,喜欢师姐的男子排长队,巴巴求着师姐青睐,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要是不帮师姐想着,还有谁能想着?”
节南怒极生乐,笑勾嘴角两头。
沉香是极致女人,这种女人一般啰嗦,又道,“你可别以为我又使坏。撇开今夜选良姐姐的意图,花船会一年一度,就跟皇帝钦点状元一样,接花最多的那位必是大家公认的第一美男,不仅长相好,还具万人迷的魅力,不然怎能让人看上几眼就甘心奉花。来海烟巷的客人,都是看尽天下绝色,对美女已乏味。而能让男子动心的男子,对我们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姐姐也肯定明白。”
节南终于打破沉默,语气万分诚挚,“不,沉香师妹还是说出来得好,你的想法一向独到,我们这等平常人不能领会。而我怎么看,让男子动心的男子就是娘娘腔而已。”
沉香咬唇娇笑,“怎么会呢?男子喜欢的男子乃人中龙凤,貌美谪仙,十全十美……”
节南听了一堆无谓的赞美辞,早知此女胸大无墨,说话十句,九句半不点题,还自以为聪慧无比,毫无自觉是沾了自家老娘的光。但让她光火的是,这么个肤浅的女人,偏偏就能骗倒一大片男人,呼儿纳当年魂颠倒不说,年颜至今还死心塌地。所以,既然男人看女人的眼光都不怎么样,男人看男人还能好到天上去?
“沉香师妹若只是好意替我想着,我能心领么?”无论如何,也不能马上出蜻螭抹了沉香的脖子,先礼后兵嘛。
“不能。”但凡心气高的,说不都强悍,沉香也一样,不再作死嗲笑,面容发恶,“师姐这是杂活干多变笨了?实话说了吧,这是我派给你的差事,无需你感激,也不由你说不。谁让小师叔丢了洛水园,如今我接手就只能另想办法。”
沉香抬抬下巴,傲慢看着那些在河畔吃喝玩乐的男子,“面具下到底有多少报得出名的官员,手中掌握着多少南颂朝堂的消息,可别说你不知道。”
知道,但这些人这些消息跟她有鸟关系啊。节南眯眼笑,眼角余光瞥着东倒西歪四大铺子里的家伙们,心想他们醉得差不多了吧。
“良姐姐是海烟巷头姐儿,掌握他,就如同拿捏了那些官员的把柄,我们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的。浣师叔每回给我娘的信里都说这不好弄那不好做,又说都城南迁,从前打点好的人脉已经不可用,要重新打点起来,听着就让人操心。可如今我到这儿一看,原来是师叔仗着山高皇帝远,偷懒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