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头脑发热的状态中出来,有时也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更多的,只是两个人都不再提了,就当那事情过去了。可是那些东西是那般容易过去的吗?那些事情梗在心里,即便两人再也不提了,难道就没有痕迹了吗?
赵寂后来每当想起她在卫初宴心上划下的伤痕,都深深地憎恶着那时的那个放不下身段的自己,她总觉得帝王便该是高傲的、她不能对任何人服软也不能对任何人认错,她伤害了卫初宴,卫初宴又用沉默伤害了她,可是那些都不是抹不掉的,她们那时候年轻,刺猬一样互相伤害、又像火焰一样互相爱着,她和卫初宴之间也不是只有这种不高兴的时候的,大多时候,日子都是很令人快乐的,她们甚至互道了心意、也许下过要永远相伴的美好愿望。
赵寂后来想,其实再给她们几年,等到赵寂自己的性格被打磨得圆润一些、等到她终于愿意从高高的王座下来,以真正平等的姿态站到她的卫卿面前了,她们之间的那些伤痛就都会被她拂去的。
可是没机会了啊。
还不等她真正学会去爱一个人,卫初宴就死了啊,死在那么阴冷黑暗的地牢里,她去那里接卫初宴的时候,那个女人浑身上下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她那时候雷霆震怒,要一整个大理寺的人为卫初宴陪葬,可是那些人怎么说的?
他们说,卫大人是自杀的啊,陛下一国之君,如何能够不分青红皂白地算到他们身上呢?
赵寂的眼忽然变得很冷酷。那些人,他们不是说她不分青红皂白吗?她那时候放过了他们,却在后来的数十年里,一个个地,将他们曾做过的腌臜事挖了出来,送他们去地下同卫初宴赔罪了。
事情演变到后面,也已有人渐渐看出了端倪,他们知道陛下是为当年发生在大理寺的惨案清算,有一些人实在胆小,竟不等她的手伸过去,便在家中畏罪自杀了。
后来有个人苟延残喘到最后,那个人是真的干净,什么错处都挑不出来,可他也是当年主审卫初宴的人之一,赵寂绝不会放过他。他也知道这一点,后来还是撑不住自杀了,听羽林卫说,他死前,喊的是,天家啊,您便一点错都没有吗?
他癫狂地大笑着,指着天骂道:“若您真那般在乎她,又为何让她入狱呢?若您真那般在乎她,又为何让她在牢狱中待了那么久?若您真那般在乎她,又为何在她死后连大规模地清算都不敢,只能用时间慢慢磨死他们这些人呢?”
他指着天,骂的却是皇帝陛下,骂完,就一头撞死在家中的假山上了。
他的那三句话骂的太入骨,羽林卫传话的时候,都磕磕巴巴地许久才说完。赵寂摸着卫初宴常用的一支笔,安静地听完了,挥挥手让羽林卫退下了。
她对着那支笔说:“有时我羡慕他们。我们一样是有罪的,他们死了便不用再受折磨了。可是我不行,如他所说,我才是害死你的凶手,我也不能去掀翻整个大理寺为你身上的三百道鞭痕算账,我不能,因着我不能辜负了你的自杀,那时朝野已禁不起震荡了,我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来支撑前线的战争。我也不能随你而去,我是赵家的子孙,是大齐的皇帝,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连死都不能。”
她的目光缱绻,声音也是往日绝不能见到的温柔,可是她对着的,其实就只有一支笔而已。
赵寂陷在回忆里,忽然觉得手腕一痛,她看向卫初宴,卫初宴这时握住了她的手,不再那么被动地靠在柱子上了:“你要我说话,可是我说什么呢?陛下,你要我说什么呢?说我是如何被他们鞭打刺割的吗?还是说我是如何在牢中等你的诏令下来的呢?又或者,你想知道我听闻卫家覆灭的心情吗?你问我为什么自杀,当时那样的情形,我难道还有第二条路走吗?”
三番四次地被赵寂质问和动手,卫初宴心中原已消散的那股气也回来了,她向前走了一步,赵寂因此后退了一步,听着她的话,看着她发怔。
其实卫初宴没有说出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她为了赵寂不再有她这个软肋,可是她即便一个字也没有说,赵寂也是清楚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呐,又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