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何旧疾?”
方士儒的话让赢纣一惊,他的确是知道她一直不肯用膳,却不知道她还有其他旧疾。
“这……”
这些事他本不该说,只是看如今若是想见到公主,只怕还是要说出来。
“公主自小一旦心情不好,便不喜欢用膳,久而久之有了幻病。”
“幻病?”
“回陛下,是幻病。记得那年公主的父皇仙逝,公主痛彻心扉夜不能寐,每日浑浑噩噩不愿用膳,总以为父皇还活在世上。”
方士儒犹记得当年那一幕,若不是那时国主日夜陪伴,只怕公主已不在人世。
听罢,赢纣立刻想起了这几日洛羽反常的行为,她的确时长对著自己喊著哥哥。
微皱眉头,难道她真如方士儒所说,幻病犯了。
“你随朕一道去飞羽宫。不讳,宣太医。”
说罢赢纣起身走出御书房,方士儒略带惊讶的紧随其後。
为何他要宣太医,难道公主……
方士儒不敢随意猜测,直至到了飞羽宫,看到独自坐在湖边的洛羽。
“陛下。”
云燕和云雀上前行礼,却在见到方士儒後欲言又止。
“公主……坐在那儿多久了?”
看著那道寂寥的身影,方士儒有些湿润了眼眶。
“每日清晨,直到子夜方才回房。奴婢们劝过,几乎想让云火将公主打晕。”
云燕将内心的担忧一股脑悉数说出,她的想法和方士儒一样,只怕公主已犯病。
“她一旦病发,有何异常?”
赢纣突然出声,让云燕和云雀不知如何回答。
“快些回答陛下。”
方士儒催促著,眼见如此,或许皇上可以救了公主。
“这……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可能会将人错认,公主一直思念……思念哥哥,想来也该是会错认。只是在奴婢们面前,公主甚少说话,也还未出现这种状况。”
云雀说罢,正好太医赶到,在赢纣的示意下走上前取出银线。
对於突然多出的人,洛羽并没有特别在意,哪怕是银线已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她也是静静的看著。
当她看到方士儒她便知晓,他们一定是担心自己犯病了。
只是,她压根不在乎这些。
“陛下,公主气血郁结,身子异常虚弱,只怕是郁结之气囤积於脉门,导致会出现晕眩甚至恍惚不清的症状。”
未曾明言洛羽到底有何病,赢纣只是让太医把脉。太医根据脉象说出了可能出现的病情,但在知情者的耳中已确定,洛羽必然已经有犯病过。
“羽儿,你要如此颓废到何时?”
带著不舍的抱著她,他第一次看到失去了微笑的她。
只是,哪怕是最爱最亲的哥哥,她也无法微笑,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一般,呆滞的看著某处。
“羽儿,父皇走了,别再如此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云歌遥心痛的看著她,知晓她此刻心中的痛,却不知该如何抚平。
看著她日夜的折磨自己,甚至出现了幻想,将他错认为父皇,他宁愿受这些痛苦的是自己。
她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那个慈爱的父皇会离开他。
“哥哥怎麽会骗你,你如此折磨自己,哥哥比你还痛。父皇走了,但是哥哥还在啊,哥哥会一辈子在你的身边。”
木偶终於有了一丝表情,终於愿意看向面前的人,唇微启。
“真的……吗?”
惊喜於这些日子不曾言语的她终於有了反应,云歌遥连连点头。
“哥哥……说好了,永远不要离开羽儿。”
“好,哥哥发誓!”
誓言犹在,可那发誓的人呢?
“公主,您别再伤心了。虽然国主已离开了您,但是您还是云都,云都的子民还需要您的庇佑。”
方士儒扑通跪下,顾不得赢纣就在旁边,只期望公主可以醒来。
看著跪在身旁的人,洛羽没有反应也没有开口。
她知道,这些她都知道,只是她无法控制自己,除了折磨自己她别无他法。
幻象中她可以见到哥哥,可是一旦回到现实,她只能呆在这冰冷的飞羽宫中。
当年被她称为璀璨的如同水晶一般的琉璃,如今只剩下苍凉的冰冷。
西方的天空染上了血红,连湖水都变得分外的通红。方士儒在赢纣的命令下离开了,太医也离开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还有依然坐在她身边的赢纣。
看向身旁的女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他。
也或许是她这些日子偶尔和他说的话,让他感觉到找到了知己。也或许她无欲无求,对他的帝位不会有任何威胁。也或许,是这个飞羽宫太安静,安静的让他难得有可以呆著的地方,难得有可以说话的人。
☆、24 虿心 4
“你哥哥,希望你活下去。”
许久许久之後,天空已染上墨色,宫中各处灯火通明,湖中也倒映出了宫灯。
洛羽终於有了反应,张了张口,却在因为不知道说什麽後沈默。
“我亲眼看著他葬身悬崖。”
“哥哥……他和你说什麽?”
还是开了口,因为她想知道,云歌遥最後是否有什麽想和她说的。
“我从未想杀了他,也未曾想逼死他。我只想一统天下,他却自愿选择死亡。”
静静的听著,洛羽没有开口打断。
“他跳崖前只是祈求我放过你,他说你会交出国玺。”
突然看向了洛羽,也对上了洛羽的双眸。
“你哥哥说,我是你认定的君临天下之人。”
如遭五雷轰顶,洛羽从那双黑眸中似乎看到了站在悬崖边,凌冽的风吹乱了他的发髻,那一席白衣纵身於万丈深渊。
心好痛,不自觉的捂著心口。
哥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为何,你不听听羽儿最後的抉择呢?
“羽儿,哥哥不需要你的保护,哥哥会保护云国也会保护你。”
那温文尔雅的男子一直搂著她,这麽在她耳边承诺著。
“哥哥……为何,你不听听羽儿的选择。”
将脸埋入双手之中,泪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雪白的纱裙之上。
她还未曾将自己的爱意说出口,她还未曾告诉哥哥,她没有厌恶他没有厌恶他的感情。
她想要保护云国,却只想哥哥保护她一个人啊!
面前的女子哭的如此脆弱,让他也不禁动容,伸出的手最後落在她的发间。
“他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自始至终赢纣只将洛羽对云歌遥的感情当做是兄妹之情,至始至终都不曾相信那传言,也不觉得他们会是男女之情。
虽然对於洛羽如此深刻的痛楚不理解,也只当做他们兄妹感情深厚,且哥哥离世她一人孤苦伶仃。特别是知晓她曾在自己父皇仙逝之时也是如此,更认定他们兄妹之情深厚。
她只是尽情的哭泣,而她发间的大掌也只是轻柔的抚著她的发丝,让她觉得云歌遥并未离开,依旧还在她的身边。
天色越发黑,今夜的天空很美,繁星点点,一轮明月照亮了湖边的两人。
“谢谢你。”
终於,抬起泪痕未干的容颜,洛羽轻声向赢纣道谢。
他告诉她的那些话,终於让她知晓了云歌遥最後相对自己说什麽。而他这几日的行为,至少让她在最冰冷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你为何认为我可以得到天下。”
收回了手,洛羽抱膝面对著湖面而坐,而赢纣则是盘腿面对洛羽。
方从伤心中回,赢纣的问题也打乱了她此刻的清愁。
“你和哥哥不一样。哥哥适合在太平盛世,他太过於仁慈,想要的也只不过云国。”
回想起曾经和云歌遥的对话,仿佛此刻的她是在和他对话。
“但是赢纣不一样,他想要的是天下,看到的也是天下。他表面上有著不下於其他君主的仁慈和开明,可背後却有著野心和暴虐。在这个乱世,只有这样子的君主才能平定。仁慈的治国,暴虐的镇压。”
当时,她是这麽和哥哥说的,得到的是哥哥理解的微笑。
因为他们都知晓,云国安逸惯了,早已磨平了那一份野心。哥哥没有,她更没有,云国的百姓更是没有。
“你是这麽想的?”
赢纣从未想到过原来云洛羽和云歌遥是这麽看待自己的,他一生征战讨伐镇压,世人皆认为他是野心勃勃的帝王。
何曾想,在她的眼中,他的一切竟是如此的自然。
“是啊,哥哥也是这麽想的吧。将云国交到我们手中又如何,终将走向灭亡。四分五裂的局势,总有一人会平定。只是世人看不清,总是认不清到底谁可以给他们带来天下太平。”
洛羽的每一个字都震撼著赢纣,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该是一般女子能说出来的,哪怕是一国之君也未必有次见地。
看著自己的她永远都是那麽平静,看上去无怨无恨。
“云都有你,是其幸事。”
终究没有忍住,抚上了她的脸颊,指腹下意识的为她抹去泪痕。
洛羽没有拒绝,此刻的她早已慌。
一刻也好,就让她最後一次幻想著他是哥哥吧。哥哥不也是如此,喜欢抚著她的脸颊麽……
他知道,云洛羽已对他产生了影响,不过又如何?哪怕她是女子,但她是他难得的知己。
她知道,赢纣的确是一位睿智的君主,云都的子民定是能够天下太平,而她哥哥的死也有了他的价值。
暗处的赢不讳和赵樊城悄然离开,走出了飞羽宫。
“不讳。”
赵樊城转身看著那金碧辉煌的飞羽宫,唤住了身後的赢不讳。
“没想到,陛下这麽多年寻找的知己竟然是她。”
赢不讳转身走上前,同样也看著飞羽宫三个字。
“也许,这就是为何云歌遥死前大胆的请求陛下饶公主不死。也许云歌遥早已知晓,她会是可以左右陛下情绪的人。”
曾有术士断言,赢纣得天下後比会得到了解他的知己。
当时还只是小皇子的赢纣以及只是他身边随从的他们都是不以为意,没想到今日竟有此发现。
“只怕,陛下不单只是将她视作知己。”
赵樊城转身举步离去,而赢不讳看了一眼飞羽宫跟上他一起离开。
“樊城,你相信云洛羽和云歌遥只是兄妹之情吗?”
如今的他有些迷糊了,他一直以为传言是真的。
只是经过了那麽多事情,似乎云洛羽会为了任何一个亲人的离开而郁郁寡欢。
她一直坚持唤云歌遥为哥哥,对他们这些侵占了云国的人,她始终无怨无恨。
“信与不信只怕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他是怎麽认定的。”
两人相视,无奈的一笑。
兄妹也罢,情人也罢,知己也罢,都只不过是一个亲昵的名号。
无论云洛羽和云歌遥是什麽关系,赢纣是如何看待云洛羽,如今太後将至洛,只怕後宫之中免不了掀起一层巨浪。
或许,不只是後宫。
☆、25 虿心 5
宫门外锣鼓喧天,宫门内依旧只是琴音嫋嫋,同样的湖边同样轻轻拨弦的指尖。
“外面,好热闹。”
放下了竖琴,洛羽抬眼看向长空,耳边似乎也能听到那些喧闹。
“回公主,听闻是太後到了洛,所以才会如此热闹。”
“是吗,是啊……”
没有看一眼身旁的云燕,她只是轻轻叹息。
她在这飞羽宫太久太久,久到忘了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家。这里是皇宫,是大厉的後宫。
窸窣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而她只以为是云雀来了,依旧故我的瞧著早已泛红的夕阳。
云燕转身也只以为是云雀,却在见到来人後一惊,本欲行礼却被来人挡下。
赢纣依旧在这个时候来了飞羽宫,其实今日他已忙碌了一天,忙著去迎接自以为是宫中主人的女人,还有她带来的另外一个令他厌恶的女人。
“陛下……怎麽会来?”
云燕悄悄走到一旁的树荫下,远远地看著站在主子身後的人影,对著树荫下的赢不讳和霍相如轻问。
“还是这里好,安安静静,与世隔绝。”
赢不讳没有回答,只是略微舒展了一下身子,似乎很享受微风的吹拂。
如往常一般,远处依旧陷入寂静之中,他们早已见惯不怪。
“是啊,的确还是这里好。”
在云燕持续疑惑的目光中,赵樊城学著赢不讳一样的动作。
见他们似乎不准备解释,云燕略微思索一会儿便举步准备上前,立刻被两人拉住。
“公主定是以为身後的人是云雀,奴婢该去提醒公主。”
“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最好不要此刻惹怒他。”
最终,赢不讳明知道云燕是故意的,却无奈还是解释。
“天凉了,我还是去取来披风吧。”
耸了耸肩,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云燕不再理会两个诧异的男子,转身走了进去。
“这公主的侍女和她一般,都让人无法捉摸。”
赵樊城最终下了定论,目光却定在远处的人影。
“樊城,你觉得陛下是在寻找什麽?”
赢不讳有著疑惑,更多的也是叹息。他不知道主子到底想从那公主身上找到什麽,为何明日准时出现,而每次几乎也只是沈默。
其实,就连赢纣自己也不知道。
他每日都会来此,也不过是陪著她沈默,或者听著她弹琴。更多的时候,她都是不说话的,而他也不是多话之人。
背对著赢纣的洛羽慢慢的将双膝屈於xong前,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盖上,静静的听著若有似无的水流动之声。
“太後,来了吗?”
许久许久之後,赢纣意外的听到了她开口。回低头看著依旧维持著一个姿势的女子,他这才慢慢走至她身旁坐下。
“是啊,来了,安顿在垂雨宫。”
乍听到垂雨宫三个字,她的身子微微有一些触动。
“你不去多陪陪你的母亲吗?”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洛羽已慢慢摸清楚了来者到底是谁。若是赢纣,他会一直沈默到她发现他的存在。这些日子,他们似乎一直都是这麽平静的相处。
“你会去陪伴整日只想著如何co纵你,如何得到权势的人吗?”
他不答反问,也未曾注意到,他渐渐地将自己的许多事情告诉了身旁的女子。
终於,这一席话让她有所反应,有些木然的侧首看著面无表情的男子。
“不知道,如果在意的话,应该不在乎吧。”
从他的表情中,她看不到喜悦也看不到任何温情,大概他不会陪伴他的母後吧。
赢纣突然转过头,撞入了洛羽的眼中,她眼中的平静仿佛安定了他此刻的暴躁。
“其实,哥哥应该是怪我的,应该是恨我的。从我出身,父皇便将整个云国放在了我的手心。哥哥一直追求一直希望的只是父皇的一句赞赏,只是撑起云国。哥哥努力了挣扎了痛苦了许久得不到的,我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如同呢喃一般,一字一句听入赢纣耳中。她静静的说著,仿佛是说著别人的故事。
“你会恨我吗?如果你有这样子一个妹妹,从一出生便夺走了你的一切,你会恨吗?”
突然不知为何,她突然看向他。
“不,我不会让自己有恨的机会。我要的,谁都夺不走!”
充满霸气的宣誓,让原本平静的洛羽笑了,璀璨的笑容在嘴角绽放。
疑惑的看著她,却无法阻止被她此刻的笑吸引,有些著迷的想要珍藏。
惊觉自己想法的赢纣暗暗倒抽一口气,何时他竟然有这种情绪?
“你……为何笑?”
“知道吗,这就是你和哥哥不一样的地方。哥哥不会恨,他会遵从父皇的期望爱护我宠我。哪怕父皇给他的赞赏只是因为满意他对我的关心,可哥哥还是会高兴。所以,你会当上皇上。”
那个温柔的哥哥,如果他只是自己的哥哥该有多好。
没有云国,没有洛,没有这一切。她是洛羽,而他是哥哥,那一切该有多好。
为了云国为了她,哥哥放弃了一切。而为了云国为了他,她却只能选择留在人世。错了,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你恨我?”
她眼中满满的是痛楚,这也是他无法确定的原因。
她应该是恨著自己的,是他让她失去了一切。可是她的眼中从未有恨意,除了平静和伤心,再无其他。
“若我说不恨,你信吗?”
扯起了嘴角,她反问。
若著了魔一般,第一次他顺著情绪摇了摇头。
他应该信吗?任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她怎麽可能不恨呢。
“是吧,无论我说是恨还是不恨,你们都不会理会我说的是什麽吧?在你们的眼中,国破家亡杀兄之仇,该是多大的恨啊。”
洛羽说的很轻,可一字一句却似乎在凌迟他的经。
为何他如此的心惊胆战,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这麽多年的征战,他早已习惯了铁蹄下无法抹去的恨意。没一个亡国背後,是血腥下的恨意。所以,每一次他都斩草除根!
“你……”
他想说什麽?想说他竟然不希望她恨他?
他不後悔攻陷云国,可如今竟後悔当初任由云歌遥坠崖!他不後悔杀了任何人,却此刻因为她的一个恨字,心无端端的颤抖。
“呵呵呵,何必问我呢。在你们的心中,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你们早已给我戴上了恨的枷锁。其实,我根本……”
“大胆!”
洛羽的话未完,突然传入耳中那一道让人皱眉的喧哗打破了飞羽宫长久以来的平静。
“一群奴才竟敢阻拦本宫!”
未见来人,闻其声已知晓是谁,让本想知道洛羽接下来说什麽的赢纣此刻心情恶劣。
“不讳,让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