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正在呼吸,因为我是人类之身,是必须要呼吸的。若非如此,便应当感到苦痛。也许此时我该感叹一声世事无常,到底久违地回想起了母亲的面容。她一直是美丽的,克制的,冷静的,带着非常虚假的微笑。
那是我最最厌恶的笑容,也是我令我无比怀念的笑容。我应当去恨她,也该去感谢她。
瘫坐在地上,忽然心底涌起了妙的感觉。是苦涩的泪水,夹杂闪烁着亮光的砂糖。母亲,千千万万的我的前辈,将她们的夙愿赐予了我。她们将世间最最珍贵的东西装进了我的胸膛,爱浓于血,无数晶莹的情谊在那里缓慢地转动,包裹着成为了我的心脏。
那里如今空空如也的缘由,是数十年前无知的我,将它统统献给了先生。我想,是这样吗?
“尤蒂卡,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对吗。”
我的使魔,人形的独角兽,安静地守在身后。她时常像孩童一样吵闹,却让我觉得她是静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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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在一个清晨离开了庄园。
庄园的大门是某位巫女拜托那个家,鲜明的巴洛克味道。是贝尔尼尼的门,镂空处露出了外面的光景。一条简简单单的乡间小道,掩映在绿树丛中。参天的树让我站在门前看不见前方的天,只能见着颜色尚浅的晨光落进来。
那么,今天是个好天气吧。徒步向前一刻钟就能摆脱压得低低的树枝,阳光完完全全地照满了。跳跃的光线会落在先生的西服上,从肩部滚落,再一颗颗落在地上。早起的鸟雀会探出头来,朝着蓝蓝的天空唱上几曲。高高的天,会飘上几片云,送给先生一个美丽心情。
我又在大门前站了约莫一刻钟,才慢悠悠地往大宅走回去。现在时间还早,我还能睡一个回笼觉。我美滋滋地想。
74
远远的我嗅到了黑咖啡的味道。
常驻庄园的仅有味觉的巫女一人。那是位年长的,偏爱甜食的女士,黑咖啡总是被她拒之千里之外。尤蒂卡更甚,她厌恶咖啡的味道。我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托母亲的福,直至今日我仍保留着小孩子的爱好。
这么想着,我忽然觉得心情飘飘然了。小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把我好不容易泡好的咖啡换成牛奶,然后她会一手拿着小勺子敲敲我的额头,另一手端着杯拖举到我够不到的高度。运气好的那么几天,先生会和我们一起用下午茶,于是我的那杯咖啡就进了先生的肚子。看着先生一点一点把那杯,被我放了一堆砂糖和牛奶的,怪的咖啡喝下去,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好喝吗?”母亲总是会先一步离开,我就趁着这个空档爬到先生腿上,指了指见底的杯子。
我转过头去时,还是只能仰视先生。先生的话我一句也记不得了,只知道他是在笑的。
以至于我在闻到咖啡的味道,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连串泡泡。泡泡破在心里把喜悦弄得到处都是。
我脱掉皮鞋,脱掉了长筒袜,解开了领结,松开了编发。我把发绳扔进风里,赤着脚踩在地上,扑进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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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起裙摆,光着脚从花园中穿过,捧起一只鸟对着它轻声歌唱。然后越过这片玫瑰丛,走过那条石子的小道,推开木门,我就能见到他。
于是我跑了起来,踩着玫瑰花带刺的纤细枝干,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路的尽头的那扇破旧的小木门。小的时候为了躲避母亲,这里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只有先生会找来,端着一杯咖啡举着一张报纸,陪我荒废一下午。在太阳落山前,他会毫不怜惜地拎着我的衣领,将我交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