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呢。”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太好了,我又可以搭你的顺风车了。送我去京广中心取一份材料吧,绅士。”颜华得意洋洋,“取到后我会请你吃饭的,两次的恩情我一块报答。”
“别叫我绅士,叫我车夫得了。”我嘟囔着,可还是喜滋滋地替她打开车门。这丫头太知道自己的魅力了,所以一点也不认生。在北京的三环路上,我的心转动得比车轮还快,这故事像是上天安排好的。
那天颜华言而有信地请我在京广中心吃了一顿自助餐。我喝的是饭料,她喝的是红酒——可我却比她醉得更快。是心醉了。颜华的鹅蛋脸上又浮现两朵红云,在心花怒放的我眼中像一首朦胧诗。我们借着不同性质的醉意,彼此说了好多话——一顿饭的功夫,就熟悉如老朋友。她说,这是因为她觉得我是个难得的好人。我半开玩笑地回应:这是因我觉得她是个绝代的佳人。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一见如故,什么叫相见恨晚。颜华来北京还没几年,老家杭州,曾在某年度的选美大赛中被选为杭州小姐——也因此而被香港的杜邦集团(选美大赛的赞助者)发现,重薪聘请她担任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她自嘲道:“不过是个高级雇员罢了。商海无情——”她把绯红的面颊转向我,“人有情。那天打车时认识你,比做成那笔生意更重要。”
从自助餐厅出来,我的手已搭在她的腰上。在大堂里正好碰见一位做纺织品生意的熟人,他一脸惊讶。他似乎也认识颜华:“这不是杜邦集团的颜小姐嘛。”只是颜华并不认识他。第二天这位老兄的电话就追到我家里:“老弟,你怎么跟她挂上了?她可是香港亿万富翁杜邦在大6养的小蜜。”
“她不是杜邦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嘛,我们有些业务往来。”
“别蒙人也蒙自己了,我看见你的手搭在她什么位置,有这么谈业务的吗?”这位老兄笑开了,“你还以为颜华真是什么总经理呀,她那家公司只有两个人——就是她和杜邦老头为她雇的保姆——有时挂名办公室主任。小孩子过家家——全是杜邦老头为满足她做生意的虚荣心哄她玩的,赢来赔去都是杜邦个人帐户上的钱。千金一笑嘛,这在纺织品生意圈里已传为佳话了,可惜你老弟却不知底细——”他压低了声音,“不知者不为罪。可是哥哥要劝劝你,离那娘儿们远一点,杜邦可是个出了名的老醋坛子,对自己心爱的小蜜盯得可紧了,虽然他每年只在北京呆三四个月,可也不容别人染指的。一旦被这老家伙发现,你和颜华都不会太平……”
我怎么也没法把他的描述和我印象中的颜华合为一体——她们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我简直不知道更该相信谁。最后我选择了相信自己。于是我对谣传不予理会,照常跟颜华约会,下班有空了就开车去接颜华。到了约定的钟点,我在雅迪写字楼下摁摁喇叭,五层的一扇窗户就会打开,颜华边跟我打招呼边往脸上化妆呢——她每次都想给我一个光彩照人的印象。我也渐渐发现,颜华并不像一位真正的商人那样忙碌,她更多的时候似乎是在寂寞中度过的——譬如她无聊时就爱对着镜子化妆,一天化好多遍,洗了又化,化了又洗。她是否也逐渐在镜迷失了,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呢,所以每次约会她总是鸟儿一样快乐。做个没有观众的美女是寂寞的。她是否把我当成她生命中惟一心仪的观众?另外,往她公司挂电话,接听的要么是她,要么就是一位带河南口音的女孩(自称颜总经理的助理),再没有其他人了。只是对于这一疑团,我们彼此都没点破。我们固执地维持住两人关系中一些脆弱的内容,只是交往,只是狂热地榨取着因为对方的存在而产生的欢乐,而放弃对未来的想像。
有一天早晨,颜华声音慌乱地打来电话,惊醒了梦中的我。她取消了当天的约会,并说近期见面的机会将会少一些,因为她们公司的董事长从香港来了,这段时间有好几个大项目需要洽谈。她特意嘱咐我不要多给她打电话,让我等她的电话。一有空她就会跟我联系的。她又说她好想我。我有点相信那位老兄对颜华的描述了。
一个月后的早晨,她再次惊醒梦中的我:“谢天谢地,老板走了。你今天下班后可以来接我吃饭了。”她电话中的声音象朝霞一样灿烂。
那天晚上吃完饭,在停车常糊看见一辆紧挨着我们的车停放的白色大林肯(里面亮着灯,好像有人),脸色唰地变白了。在我送她回家的路上,颜华有点心不定的样子,下车时甚至都忘了像往常一样吻别。——事后我才猜测到,那辆大林肯里可能正坐着颜华的老板杜邦,他谎称已离京,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跟踪颜华的行迹。他甚至可能已对我和颜华的秘密交往有所察觉——估计是那位河南口音的总经理助理(他为颜华雇的料理日常生活的小保姆)告密的,赏金不会少吧。
接着几天给颜华的公司打电话,总没人接。打颜华的手机,是一位男人接的,说没有这个人。一星期后我去雅迪写字楼,颜华的办公室大门紧锁。问管理人员,回答说:“杜邦公司已退房了”。剩下的时间里我便沉浸在对这位新时代美人命运的担心里。她已是一位被舒适的生活不知不觉剪除了羽翼的鸟儿,无法凭借自身的生存力量脱离那豪华的牢笼。即使有勇气挣脱,也会遭遇更多的世俗风雨折磨。我不知道该为自己曾经瞬间地打破过她生活的惯性而骄傲呢,还是遗憾?我估计她已被杜邦挟持了,力图将其扭转回原先的生活轨道——而这恰恰是颜华一类女性无力抗拒的。在充满竞争的世界上,她们必须以青春为代价,获得物质的满足;以自由为代价,获得一份画地为牢的安全感……新时代的丽人们哟。
足足在大半年后——又是一个早晨,颜华的长途电话最后一次惊醒了睡梦中的我,她字斟句酌地说着:“我已回到老家杭州了,一切都还好——请放心!”这是她的第一个请求。然后就是冗长的沉默,我却听出她流泪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询问她,或安慰她——我察觉到她的电话是为了向我通报一声消息。在仿佛半个世纪的沉寂之后,她痛苦地说出第二个请求:“请忘掉我吧!”电话挂断了。
对于颜华的请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但我会努力这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