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上诗人梦
北京在我心目中应该是出大诗人的地方,就像唐朝时的长安,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等,谁不曾经满腔热血地投奔而来,在天子脚下写过诗呢?杜甫是这样写李白的:“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堪称绝唱了。长安是唐朝的大师们得志或失意的地方。那么北京之于今天的诗人意义何在呢?
我从外省移居首都,是1989年,其时童话诗人顾城已携妻子谢烨去了新西兰,但他后来的校旱《英儿》里的英儿,尚留在北京。当时我只知道她叫麦琪,是《诗刊》的普通编辑。我常去《诗刊》找校友王家新,发现和他同一间办公室有个穿红毛衣的女编辑,模样很清秀。印象中长一张甜甜的苹果脸,笑起来有酒涡,看人时眼光淡淡的。不像职业编辑,倒像是清纯如爱写诗的女大学生什么的。读到《人民文学》上一组深奥凝重的《背靠黑夜》,想不到居然是麦琪写的。后来又知道麦琪是笔名,真名叫李英。啊,北京的年轻女诗人,年轻漂亮。
过两个月再去,她已消失了。那张堆满稿件的办公桌蒙着薄薄的灰尘。听说已调离《诗刊》,好像是出国了。在这个高速运转的城市,她纤柔如羽毛的影子很快被人们淡忘了。
几年过后,传来顾城在新西兰杀妻并自杀的消息,接着满大街的书摊都摆出了顾城的遗著《英儿》。市民们很激动。我读《英儿》时比别人慢半拍。我这才知道所谓的英儿就是麦琪,就是李英。我与故事的女主人公有过一面之缘呢。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那个穿红毛衣的女孩清纯的形象,跟纸上的文字纠缠在一起。她从我的视野失踪之后,就直飞新西兰,直飞这个终将被众人知晓的宿命般的故事,和隐居于激流岛的顾城夫妇会合了。
在见到生活中的英儿那段时间,我与王家新曾结伴坐火车去农架参加过诗会,一路上他不断在笔记本里涂写着思想的片断,像一位伏在膝盖上挥笔疾书的战地记者。他内心的战争弹片横飞——是多么壮观的精景象。他面部的表情更像个虔诚的记录者,为内心的暴君忠实地写传。所以他炽烈的诗句更像是从熔炉或炼狱里溅出的钢花。有这样顶风写作的诗人,有着力与美的观众都是幸运的。这是我农架之行的意外收获。回北京后,我又应邀去参观他西单胡同的书房,深藏于一座老式四合院的西厢,周围的邻居恐怕并不知晓院子里住着一位名声在外的诗人。我印象中他的书房没有暖气,而靠烧蜂窝煤取暖,两位诗人手捧开水杯子一边呵气、一边顿脚、一边谈论美国勃莱的名句:“清贫而听着风声也是一种幸福。”没多久他就去了雾都伦敦。北京出现在他回忆的篇幅中:“在北京的生活给我带来了某种精的东西,这主要取决于中国北方那种严峻的生存环境,开阔的天空,秋天横贯而过的大气流,在霜寒中变得异常美丽的红叶,以及更严酷但也更能给我们的灵魂带来莫名喜悦的冬天。我接受着它们的洗礼。我想这比北京的政治文化生活要更深刻地影响到一个人……如果说叶芝早年的精幻象是一个想象中的拜占庭,那我只能朝向那深刻地触疼我、但又赋予我的生命以意义和形式的北京。我相信这具体、确凿的地点和事物,一经诗歌的转化,更会成为铭刻在灵魂里的风景。”这就是一位诗人对一座城市的感恩。不妨将此认同、扩张为集体的方式,即每位诗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北京,一张亲手描绘的北京地图。在地图上行走、在纸上行走,等于是一种个人化的巡礼。我们通过文字与北京越走越近,直至成为它精城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