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之乡
寒窗时代读线装本的《楚辞》,觉得隔着一张纸和屈原亲近。今天,穿上旅游鞋先搭火车再转乘船来到秭归,又觉得是隔着一个地名和屈原亲近。屈原是谁,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同样早就耳闻长江三峡的巫峡与西陵峡之间有座叫秭归的小山城,有一大半因为它是屈原故乡的缘故。
秭归古名归乡,为古归国所在地。约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成王“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居丹阳。”(《史记*楚世家》)今秭归城东七里的鲢鱼山遗址,为熊始都丹阳旧址。因此归国是楚最初建国的地方,楚国的祖先皆可算作秭归人。战国时期,公元前三百四十年,屈原在此诞生,成年后官居楚三闾大夫——然而和他作为一位诗人对历史的影响相比,这个官职太轻了,简直微不足道。正如对秭归而言,它仿佛是从屈原诞生的那一天起,才真正地拥有历史、拥有记忆。
秭归依山垒房、临水搭楼,整座城池宛如一只巨大的葫芦,因而又称“葫芦城”。莽莽的古城墙借山势倾斜而下,南门恰好对千里烟波豁然敞开。秭归是长江中游的一座小码头,由此展开联想,我们会承认它也是中国历史的一座小码头。秭归是有福的,正如佛罗伦萨产生了但丁,这座玲珑剔透的小山城也向全世界贡献了一位重量级的大诗人。仅仅这一点,秭归也该在注目礼下戴上金镂玉琢的圣桂冠。
然而秭归没有,秭归平平淡淡地傍水而居,顶多每年端午节沿续裹粽子和划龙舟的古老习俗时,会比其它地域狂热那么一点。端午,秭归自己在给自己过节,而全中国,都在给一个在秭归出生的人过节。秭归确实是有福的。
台湾的余光中公开宣称:“我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有这样一则民间传说:屈原投湖南的汨罗江后,托梦给姐姐女须,说三天后有鱼托他回归故里。不知那臆想中的航班是否准时到达——毕竟,两千多年就像江水流过去了,屈原的故居所在地,现在已叫湖北省秭归县三闾乡屈原村乐平里,圈点得既复杂又详尽。全世界按这个地址写信,他都能收到。我想,所有的诗人来到秭归,都该与一般的旅游观光客怀有异样的心情——虽然大家都是来看一个人的。只要是诗人,都会觉得自己和这块土地上这位看不见的主人有特殊的联系——那简直算一种藕断丝连的血缘呀。屈原肯定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大诗人了,正如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秭归这个地名虽然拗口,却称得上所有中国诗人精上最原始、最本质的故乡了。秭归是有福的,所有来过秭归的诗人都是有福的——就像回过家的游子一样,回过家才真正地了解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