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在现实中愈演愈烈的父子冲突,也隐晦地渗透进卡夫卡的作品里——造成他与世界的对立。他29岁时写的校旱《判决》,可谓累计的父子矛盾最明显的反映。父亲说:“你本来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可是说到底,你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所以你听着:我现在判你去投河淹死!”格奥尔格觉得自己被赶出了房间,一口气冲到河边,临跳水前还低声喊道:“亲爱的父母亲,我可一直是爱着你们的。”
谁有这判决的权利?父亲吗?还是国王抑或上帝?谁服从了错误的判决而依然表白自己的爱?
我想的却是另一个无意义的问题:假如给卡夫卡换一个父亲(就像给造反的农民换一个皇帝),他是否还能成为卡夫卡?至少,他将失去那种骨子里的反抗精了。我想象不出一个失去了压力的(来自外界的,来自内心的)卡夫卡会是什么样子。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花花公子?
命运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因为对于每个人来说,命运都是一次性的——就像作废的易拉罐。
我又想起了卡夫卡,月亮的代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31岁的卡夫卡虽经征兵检查合格,但以现任重要职务为理由,免除兵役。在战争持续的四年时间里,这位战场外的逃兵,默默地在稿纸上耕耘,创作了大量作品(譬如《在流放地》、《审判》、《乡村医生》等)。他沉浸于一场自我的内战——对于他来说,这比窗外的世界大战更有意义。没有枪声的战斗反而是更激烈的,因为这意味着灵魂的厮杀。
卡夫卡是害肺玻豪的,年仅41岁。遗嘱里要求好友马克斯*布洛德将自己所有作品“毫无例外地予给焚毁”。布洛德没有执行这一小小的火刑,反而将其全部著作(包括书信、日记)整理为九卷本出版了。他违背了亡友的遗愿,却使人类的文学史上避免了一次沉重的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