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合缝地将餐巾铺设在大腿上之后,赵宁顺着李严修的致意,举起了刚被对方斟好酒的高脚杯。所有的礼仪标准他都没忘,那些骨子里的深刻烙印早已经渗进了他的灵魂里,如影随形,不消不灭。
就像十年前练过的那些小提琴曲。
烛光晚餐,如果是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累积的生活习惯,那这位李严修先生当真生性浪漫,甚至极有可能是位情场高手。
暖色烛光摇曳,红酒微醺之下,对面人的脸仿佛也在随之轻微跳跃,赵宁恍然间有了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爱人的错觉。
整整两天没见了,思念从来蚀骨,但他还不至于对着李严修饮鸩止渴。
李严修微笑于赵宁猛然移开的目光,他想起了很多。比如,第一次看见赵宁是在八久年前。
比李广穆晚,但也没有晚很多。
惊才艳艳、精雕细琢、举世无双…似乎所有这一类形容词都可以被很好的兼容,又偏偏不会给人一种艳极至妖的过分感。
大概是鼎盛时期,‘山上’的财力与势力浇灌到了极至,才能培育出这样一个堪称鬼斧工的继承人。
这样的天之骄子,竟然轻而易举的就动了凡心。难道真的是越在外人眼里高不可攀望尘莫及的角色,反而更容易糊弄更好骗吗。
因为大家都盲目界定了对方标准的高昂与严苛,所以反而没人敢轻易下手,都故步自封着。
才轻而易举被李广穆那个废物捡了个大便宜。
不知死活当真可以当成一种才能来用。
李严修自己浅尝辄止,却给赵宁续杯不断,并用寡淡又温柔、轻缓又疲惫的语调说出了不容置喙地命令:“喝光它。”
赵宁空有一颗想把杯中物尽数泼在对方脸上的心,奈何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人质阶下囚,除了听从屈服别无他法。任由李严修此刻极尽礼遇温柔,但这人的人品赵宁实在不敢恭维。明哲保身方为上计,只要不是太过分,就实在不必苛待自己,给对方出手宰割造势。
牛排和配菜赵宁吃得并不多,任谁坐在一条毒蛇的正对面都没有大快朵颐的勇气,尽管没到食不下咽的地步,但确实鲜有入口。
酒精荼毒着胃壁细胞,并不好受,但赵宁知道这已经算是很温柔的刑罚了。俘虏不能讲究人权,相反更应该知足常乐。
蓄势待发,等待着突围,或者,被营救。
李严修把膝盖上的餐巾取了上来,标志着用餐的结束,赵宁终于如释重负地放下了刀叉。
从座位上站起身的李严修径自走到了围栏边,在满目皆黑的视野中远眺,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赵宁实在想不通他忧郁的理由。也并不想懂。
同时在心里庆幸,李广穆除了面容五官,再找不出与这个兄长的丝毫相似之处。没有那些显而易见的心机深沉,也没有故弄玄虚的虚浮浪漫,更没有这种难以名状却真实存在的忧伤与负担。
前者会让他厌倦,后者…会让他心痛。
幸亏我的他,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
其实上次在季远的别墅里,赵宁就察觉到了自己酒量的后退。时隔七个寒暑春秋,他早已经喝不惯了。所以现在才会难以抑制地晕眩,何况刚才在李严修的命令之下,他实在是被迫喝了不少。
赵宁的手在餐桌下收紧,用指尖抵住手掌侧边的皮肤,用力刺下。
希望借助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他惊恐地发现了自己强弩之末式的无能为力。
赵宁难以自抑地恐慌了起来,在现下被捕获囚禁的状态下,他唯一的倚靠与筹码就是他自己。如果他连自我意识的控制都丧失了,那就当真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了。”
完全不理会李严修的反应,也顾不上会暴露自己摇摇欲坠的糟糕状态,赵宁踉跄着想要冲回先前洗漱休息的大卧室。
坚持住,没有多远了。
赵宁这几步走出了一个世纪的艰辛,李严修就这么缓缓地踱着步跟在他身后。
像是麻木而冷血地看着进入捕猎范围后垂死挣扎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