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邓一群帮他妈妈买了一身新衣服,可看来还是土得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永远灰蒙蒙的,像是没有洗干净。她佝偻了,背驼得厉害。农村老妇人一辈子就是这样悲苦。邓一群想,他要让她在晚年过得好一点。在车上他在手机里和肖如玉说了。肖如玉半天不吭声。她可以去爱他,但他却不能要求她去爱他的母亲。好久,她说,来了就来吧。
新的房子,新的生活。妈妈住在他们小家里。这是她第三次进城了,但她这回比前两次更加显得手足无措。白天,儿子媳妇都去上班了,她就一个人呆呆地留在家里,小心地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那些房间干净得一尘不染,让她无所适从。屋里静极了,静得让她感到特别的难受。要不她就走到阳台上去,晒太阳。但是这个城市的天空却是白白的,不像乡下那么蓝。她猜度可能还是这种城市的天空才是最好的。就在那种特别的静寂里,她无聊地等待孩子们的回来。一个钟头像有一天那么长。
这个大城市里的青年干部家庭里的一切玩意都让她感到新鲜、生疏和紧张。很多东西在她的生命里是第一次,过去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陌生的经历没有给她带来一点新鲜的感觉,相反,她有的只是一种畏惧。她生怕有一点做不好,而遭到城里媳妇的耻笑。
冰箱:把所有的东西都冷藏在里面,很好。有多少剩菜剩饭放在里面都不会馊,真好。可惜太贵了。
电视:收到的台非常清晰。与农村的电视比起来,它太大了,声音也太响。
电话:红色的。在电影电视里看过,但她不会用。邓一群他们俩上班的时候,有时它会突然响起来,会让她吓一跳。
她有时会过去接,但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后来儿子邓一群回来说是他打给她的,让她在他们下班之前别忘了烧水。为什么会听不到呢?噢,通过现场实践,发现她原来把话筒的方向拿反了。
煤气灶:与农村的柴火灶完全不同,也不是小镇上的人用的那种煤球炉子。很,一打,火就来。但儿子警告说它非常危险,弄不好会爆炸,就像真的炸弹那样。方便虽然是方便,但既然危险,最好不要用它。城里人的胆真大,为了方便命都不想要了。她看到就会害怕。所以,她是坚决不去碰它的。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让她时时感受到一种恐怖。
洗衣机:缺点太明显——费水。衣服也洗不干净。当然城里人的衣服不怎么脏。在农村是绝对不能要它的。如果用来洗红薯,可能倒是很管用。当然,谁也不会用这么贵重娇气的东西洗红薯。这样的想法是可笑的。
其他还有很多东西,像空调、吸尘器、儿子用的电动剃须刀等等,都让她不明白。还有一样很不方便,她需要排泄的时候,儿子让她往一个白色的容器里拉,说那叫抽水马桶。那个所谓的抽水马桶是安在房间里的,而它正对着厨房的门。都说城市人讲究,但在这点上它就不够好。茅房怎么能正对着厨房呢?在农村谁要是这样一准让人笑掉大牙。但这话她不好对儿子媳妇说。当她坐在马桶上,感到非常的不自在,怎么也拉不出来。好不容易拉完了,儿子会帮她冲水。她不会用。儿子要是回来晚了,媳妇回来的时候,两人没有什么话说。有时媳妇干脆回她妈妈家。人家是大干部的女儿。她能理解。媳妇对儿子好就行了,她可不指望其他什么。总之,她并不适宜在这个漂亮的家里生活。
邓一群知道肖如玉在心里对他母亲没有太多的亲近欲望。她这样也许并不是针对他妈妈,其实她这样出身的城里姑娘,是看不起所有的农村人的。他想。城里人都这样。有时,连我自己不是也都看不起农民吗?他想。正常的心理啊!
邓一群绝对没有想到他会经历这样的不愉快。
妈妈平静地生活在他们家里,她很空虚,但她却没法对儿子媳妇说。她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儿子在城市的这个家,现在对她来说,更像一个条件很高级的牢笼。她感觉自己所有的自由都没有了,连内心的自由也失去了。
她希望早一点回家。
邓一群感觉到了,只好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