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切步入了正轨,他们开始公开地约会,上街,逛公园。『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机关里的人也都知道邓一群的对象问题差不多定了。有一次在电梯里,邓一群碰见了办公室郑主任,就是他在心里比较讨厌的家伙。郑主任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邓啊,你的对象原来是肖国藩肖处长的妹妹呀。肖处跟我很熟悉的。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啊?”邓一群笑一笑,说:“还没有定呢,定下来一定请你吃。”待郑主任出了电梯,他在心里唾了他一口,“请你吃糖?去你妈的!”同时心里又升起了一股特别的快慰——这就是现实世界,非常功利的世界。毫无疑问,这门亲事对他有怎样的好处,他已经有点看到了。
他们每天都要通电话,而他每个星期则要到她家里去一次。他知道肖如玉家里的人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他问过肖如玉,她说,她哥哥放话,一切由她自己做主,其他人不必干预。听得出来,她哥哥的话对她一家有很大的作用。
对那个家庭,邓一群慢慢开始熟悉起来,未来的岳父过去是位正厅级干部,但若是以他革命的资历来说,他未免“进步”得太慢了些。据说这与他的性格有关。这位准岳父的文化不高,过去只上过两年私塾,17岁就跑出来革命,出来革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阶级觉悟高,而是老家太穷。打了很多仗,死了很多人,他的命大,一路顺利地过来了,当过县委书记、区长、行署专员、法院院长、人事厅厅长、省委副秘书长等等,宦海沉浮,得意过,也失意过,荣耀过,也落魄过,文化大革命中他红过(以他的性格不难理解),但也被批斗过(必然的结果)。要是让他自己自觉地回顾这一生,他肯定会觉得他的失败远远大于他的成功。在他的仕途生涯里,他也记不清自己得罪过多少人,办错过多少事。他的性格中有一些属于偏执的东西,而且有时明知是错误的,他也会坚持到底,特别是在他担任某个部门主要负责人的时候。对革命培养出来的感情以及后来所表现出来的信仰热情,掩盖了他骨子里很多属于人性方面的缺点。冷酷的办事方式,使他在离休后,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过去的一些老同事和战友甚至很恨他。
准岳父是个冷酷的人。邓一群能够感觉得出来。他是个非常刚愎自用的人,在家里他可以说一句顶一万句(这只是他的希望)。退下来后,没有谁再听他的使唤了,所以他希望在家里还能发挥这种“余热”。而事实上家里人谁也不听他的,这就让他非常恼火。在家里,他是个非常不协调的人,与老太婆关系也不算好。他是个非常大男人的人。邓一群看得出来,肖如玉的母亲只是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顺从他的意思。
闲下来了的这位老干部,有时还常常以革命者的身份自居。他从枪林弹雨里钻过来的,所以他对邓一群这样通过考试、入学、读书而进城的农村小子就有点不以为然。事实上他们的出身是相同的,但他对邓一群这种进城的方式内心有点小瞧。邓一群当然能够感觉得到,但他不会去说透。他对这位未来的岳父是敬而远之。如果说开始他对他还有些敬畏的话,完全是因为他的身份(一个正厅级干部与他的家庭有着怎样的距离啊),后来他则发现这位离休的高级干部根本就没有什么文化,有时真想不通他这几十年的工作是怎么做的。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那样地缺乏人缘。
肖如玉的这位霸道父亲,退下来后没有什么爱好。每天在家里沉默寡言,定时起床、吃饭,然后出去散步,回来后回到自己的房里,坐在那张大写字台前阅读报纸和书籍。报纸有《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邓一群发现事实上他对《人民日报》并不感兴趣,更多的只是做做样子,好像是让家里人不要忘记他曾经是一位高级干部。他只看一版里的重要消息和社论,然后在上面用红铅笔画上一些道道,边上注明必须要注意几点几点,要求家里其他人也一起阅读(事实上家里人根本不关心他的这张报纸,例如他的妻子只读城市晚报)。他的那些红铅笔字写得又大又潦草,非常难看,就像是蜘蛛的腿爬过的痕迹。最让邓一群有时感觉好笑的是,有时报纸上出现什么反面人物的名字,他会在那些名字上打上红叉叉,一如在法院时在布告上打叉一样。当官当出来的职业病,病到了好笑的程度。除此,老人家会爱画两笔,这可能是他唯一像点样子的事情。邓一群有时也装出很有兴致的样子,看他作画,但那画却实在不敢恭维,画得山不似山,水不像水,至于花鸟鱼虫,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天赋,要命的是老人家绝不认为自己是在消遣,而纯粹是在进行艺术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