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曲子很快就完结了,他们回到座位上,但还没坐稳,那个叫赖培养的青年就向肖如玉伸出手,请她上场。邓一群看着他们手拉着手一起步入舞池。
座位上就剩下邓一群一个人,其余的人都去跳舞了。邓一群坐在那里用吸管吸着听装的可乐,看着变幻的红红绿绿的灯光下的那些人尽情地跳舞。那是一支快三。邓一群是不会跳这种快三的。他吃惊地发现,肖如玉和那个赖培养跳得十分地和谐,双方的脸上漾着无比欢快的表情。他们一边那么快速地旋转,一边还说着什么,而他却无从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而很有可能那些话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关于过去,同时也暗示着将来。
他们配合得简直无可挑剔。邓一群不会跳快三,但他能知道快三的基本步伐就是男方不停地把自己的一条腿插进女方的双腿中间去。表述起来有点难听,但事实却就是这样。邓一群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可乐,那种褐色的液体通过喉咙,迅速地进入了他的胃。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火。赖培养的腿很长,跳起舞来也很有力,它是挺直的而威猛的。邓一群看见那条腿不停地插入、插入、插入……
那支舞曲过分地长,长得有点怪。他们不停地跳,尽情地跳。他们在旋转中身体不断地贴在一起,撞一下,又分开,分开又合……很多人都停住不跳了,因为这支曲子太长,长得超过了他们体能的极限。他们跳得都已经累了,身上都已经出汗了,脸也红了。而肖如玉和那个赖培养却没有停,于是整个场地就只有他们俩。他们因此也就成了场上最为显眼的一对。
另外的人都回到了座位上,他们向邓一群打了招呼。邓一群也冲他们笑一笑。他们坐下来,笑着看着说着那一对,而邓一群也不得不做出一副从容欣赏的样子。那两个人在旋转着经过他们这一边的时候,肖如玉还对着邓一群一笑。邓一群心想她在心里还是惦着他的。跳舞,仅仅是一种交际。他应该大度一些嘛。
舞曲很优美。他们终于跳不动了,邓一群看到,在一刹那,肖如玉脚下打了一个绊,差点摔倒。就在她身体倾斜的时候,一下子倒在了姓赖的怀里了。而姓赖的就完全把她抱在了怀里,以一种特别的姿势——她身体整个向后倒去,几乎贴在了他的腿上,于是一条身体就呈现了一种特别的曲线,暴露出张弛之美。
他们很快就恢复过来,站起身,但却没有马上移动。他们还站在原地,赖培养一手扶着她的腰。肖如玉笑着,低着头,半是羞涩(因为自己的摔跤),另一半是什么呢?高兴?她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样子,一手捂着脸(事实上她的头发已经把朝向他们这边的半张脸遮住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后来她整个就伏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是一个外人。对他们而言,我是一个外人,一个多余的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或者说我只是一个陪衬。邓一群这样想。“这样是让人气愤的。他们一点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当他们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邓一群没有笑。他笑不出来。他甚至是严肃地看着舞池里空旷的虚无。那一片虚无里浸淫着梦幻一样的色彩,弥漫着孤独与感伤、颓废,它与失败、矫情、妒忌等等交织在一起。
邓一群后来怎么也忘不掉那个晚上的经历。他不快活了,肖如玉后来感觉到了。他后来只跳了两支曲子,一支是肖如玉的一位女友主动请他的,他推辞不掉。他和那位女青年跳得有点心不在焉。应该说那个女青年很不错,身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水味。那种香水让他心动,但他头脑里却挥不去由于肖如玉和那个姓赖的跳舞所引起的不快。肖如玉的女友同他跳舞更多的只是出于礼节上的考虑,因为她是主动请他跳舞的,而不是他主动。一般情况下,一个女生是不会主动请一个男生跳舞的——它有悖常理。她没有同他跳舞的义务。除了香水的味道好闻之外,那个女友确实长得也很好看。可邓一群知道,自己在事实上和她们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那个晚上肖如玉意外地请邓一群送她回家。邓一群过去很想到她家里去看一看,但她却一直微笑着,没有应允。邓一群在心里,很想早一点介入那个家庭。由于她的主动邀请,使他在心理上多少减轻了跳舞时候的不快。他们坐在tx里,靠得很近。她仍然在点兴奋,对他说:“我们过去在学校里就很好,那个小朱(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小时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邓一群本来不想提那个姓赖的,但她可能心虚了,主动地装作大咧咧的样子说,“其实赖培养这个人最无聊了,他过去追过小朱。他太公子气了,我们都把他叫作公子。”
邓一群在心里笑了笑,他知道她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表明她虽然晚上和姓赖的跳舞跳得很默契,但事实上却并没有看重(中)他。他在她心里没有位置。邓一群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心想:我又不是傻子。但是,她这样的表态也总是好的,至少是暗示她愿意和他发展关系。他去拉她的手,她甚至还有意捏了捏他的手指。这一暗示多少有点色情成分在里面,所以,当时坐在车里的邓一群就有了一种冲动。
她家果然住在省级机关的一个家属院里面,而且这个院子是属于厅局级老干部的。它坐落在琅琊路上。琅琊路也是处这个城市的市中心位置上,但怪的是,它却异常地安静。在这条路上,一般的机动车辆是不准通行的,只有小汽车才能开过。过去这里是外国人的一个租界。从这条路到邓阿姨家只隔两条路。她在院子门口和邓一群作别。邓一群在心里想:一定要表示点什么,不能就这样简单地同过去一样分别。他就拉着她的手,说:“我不想让你这么进去。”她笑一笑,说:“不行啊,天已经很晚了。”他说:“我也跟你进去。”她笑起来,说:“不行。”他笑起来,说:“一句玩笑,你害怕了?”她说:“我害怕什么。”他说:“我要亲你一下。”肖如玉看了他一眼,说:“不行。”但他听得出来,她这样说并不严肃认真。他拉着她的手,靠在了院门边的一棵法桐树下。路灯打在法桐的树冠上,在他们身上罩上了一层阴影。阴影让他们产生了安全感。
邓一群把她挤到了墙边上,双手拥住了她,然后想把嘴贴到她的唇上。但她显然明白了他的企图,就尽力躲着他的唇,可有一点,她的身体却是不动的。后来他的唇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眼睛上,耳垂上,脖子上。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这种香味与别的姑娘不同,不论是林湄湄,还是王芳芳。葛素芹也不是她这种香味。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香味呢?
她像是完全被动地接受他这样的亲吻,但他知道她内心是愿意的。他就长久地吻她,一边吻在心里就一边想:这是吻的第一个真正的城市姑娘。征服她,并非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肖如玉后来推开他,回去了,在进入院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感觉很满足。在坐车回去的路上,邓一群想:我终于把事情发展成一定眉目了,但还要继续。而对那个姓赖的不快,他已经不再想了。
第二天上班后九点多一点,邓一群给肖如玉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愉悦,看来她的心情不坏。邓一群说:“昨晚上睡得好吗?”她在电话里笑一笑,说:“好啊。”他说:“我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睡呀。”事实上他回去后躺在床上想了一会,不久也就睡着了,但他知道这时候说些假话对他有好处,能够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情人间说点假话是正常的么。
她问:“为什么呀?”果然上了他的套子。他对着话筒小声地说(怕同事们听到):“想你呀。”他知道会让她的心里很受用。她没有吭声。这就说明他这样说起了作用。他问:“今天晚上你还能出来么?”她沉默了一会,大概是想了想,说:“我现在也说不好,要不晚上你再约。”他说:“出来吧,晚上你有什么事呢?”她说:“出来干什么呀?”他想到她的唇,心想:我一定要吻到她的唇。她为什么对唇那么介意呢?他甚至可以用手触摸她的胸部,而唇在女性的概念里并不是一个特别的禁区啊(与胸部相比)。既然她把唇当作一个禁区,那他就一定要突破它。如果她晚上出来,他就一定要吻到她的唇。
他在电话里倾诉了自己的相思之情(他发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掌握了最基本的要领),希望她出来。她后来终于被说动了,同意赴约。邓一群决定把她约到自己的宿舍里,尽可能地把她彻底“解决”掉。
然而,邓一群发现要“解决”她并不容易。在他的宿舍里,他软磨硬泡,可她就是不肯让他得逞。可以说,他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但她却就是不让他踏过最后一步。在这样的过程中,他感觉她对男女性事并不陌生,而且对性也一点不保守,但她对那最后一步却固执得很,也许她是不想那么快地就让他成功。她甚至嘲笑了他。他感觉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当时有点尴尬。他不想让她明白他的真实想法:他缺的不是“爱人”,而是更需要一个有着一定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的配偶,今后能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较大的帮助。为了让她早日成为他的人,他必须“办”了她。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临分手的时候,她笑一笑,对他说:“现在的人,你就是得到了她,也不一定就是你的。”邓一群也笑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从内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她不好对付。肖如玉不是葛素芹,也同样不是林湄湄。他与肖如玉在价值的天平上,轻的是自己。“欲速则不达”,所以,这件事情看来还不能操之过急。也许她碰到过不少类似于他这样的男青年,自有对付的经验和办法。她可能已经看轻了他,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有点懊恼。
很长时间肖如玉不给他来电话,他打电话过去,接的人总说她不在。他的心冰凉一片。他对这桩婚姻寄予很大的希望啊#蝴知道,对他这样一个青年来说,有了这桩婚姻,也就有了今后的一切。事情的轻重,他非常清楚。他想:肖如玉这样避着他,一定是已经生气了,看穿了他的企图,不想再继续下去。
想到这一点,他的情绪真的就坏透了。
他怎么就这样容易让人抛弃呢?是的,是被抛弃了。他多么地不幸啊!如果自己的父母不是农民,那么他邓一群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他想到了自己的每一点成功,都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代价。而他现在要进行的,正是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可靠的阶梯。可是,他却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