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占山在北贺村“白活”够,又去刘家,进门就嚷:“成了,成了,别人办不成的事,我刘占山能办成。”
刘被刘占山说得发愣,急着问:“咋咋呼呼的,啥事成了?”
“保媒呀!我去了趟北贺村,把你家的情况详细作了介绍,女方一听,乐得直尥蹶子。”
前一位媒人被北贺村的队长轰走后,向刘说了女方不同意的原因:“是你们村的刘占山在女方家胡咧咧,偏说你家老小子在城里有女朋友,还说搂着跳舞哪都摸,人家还能干?搁咱呗,也不能让闺女找这样的男人。”
刘不明白:“这个刘大“白话”怎么弄出满丰有女朋友的故事呢?”
媒人还问刘:“是不是你得罪人了?”
刘觉得和刘占山之间没有大的隔阂,也想到又是“大白话”胡诌八咧,用城里的事唬弄庄稼人,故意编造出什么“三角”“四角”的。他对媒人说:“孩子的终身大事,那是缘分,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咱们也别强求。”
在刘认为这门亲事彻底凉掉的情况下,刘占山登门报喜,让刘深感疑惑。
刘占山把实情说给刘:“因为我这张破嘴,把满丰有女朋友的事给白话出去了。一走板儿,差一点儿把满丰的媳妇给吓跑。”
刘打断他的话:“满丰有女朋友?他咋没跟我说?”
“咳!啥叫女朋友?都是城里的姑娘喜欢逗弄小伙子,没有诚心的。你在城里呆过,还看不到花花事,你说搂着跳舞的有几个是两口子?”刘占山本来不想和刘说太多,可是有了前奏,他肚子里的话从嘴里往外顶:“说满丰有了女朋友,连我自己也蒙了,看到他家气氛不对劲儿,我赶忙离开。回家我就琢磨,要是别人家的事我就不管,你刘也是走南闯北,让我刘占山从心里佩服。我想到时下最流行的一句话,叫河内损失河外补,我得想办法补回来。你说我咋办?拿了四包槽子糕做见面礼,说是你给买的。”刘占山把“四包槽子糕”的语音说得很重,意在让刘往心里去。他又说:“姑娘他爹是个倔巴头,不收礼,要是别人就没戏了,我刘占山不是容易打发的,装喝水,等着见姑娘。真的见到了,吓我一大跳,这哪是农村的孩子,简直是天仙下凡!不能让这么好的姑娘跑掉,想什么办法也得给咱满丰弄过来。”
刘给儿子找对象的标准还是老一套,老实巴交的能过日子就行,不需要天仙般的美女。他说:“听媒人说,姑娘体格好,也很泼实。”
“对,对,是那样,头一眼就看出是能挣工分儿的女人。别看腰细,不耽误干活,将来生孩子也不能拉后,比不上马荣媳妇,也能和我家于杏花造个平杵。”
刘让刘占山自己卷蛤蟆烟,刘占山摆摆手,说抽带把的洋烟习惯了,烦蛤蟆烟的辛辣味儿。其实刘占山没有吸烟的嗜好,偶尔吸一口,也是逢场作戏,他说抽带把的香烟,那是在刘面前显示他与众不同。刘占山说:“这样好的大姑娘,咱们娶不过来,确实可惜,我得拿出真本事,想方设法地把你两家说合到一起。还别说,让我把城里乡下的事情一摆,姑娘自己先同意了。现在的事,父母不能硬横着,我又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这门亲事算成了。赶明儿叫满丰和姑娘见个面,准备准备,就等着娶媳妇吧!”
刘夫妇都感激刘占山,说办喜事时答谢他。刘占山连说:“不用,不用。”又说:“这四包槽子糕是我借钱买的,不过这俩钱儿不算啥,要是兴当盲流,干两天就能挣出来。”
刘老伴儿从框里拿出十元钱给刘占山,刘占山装做不要,再三虚让后把钱揣进兜。他在心里算计,这四包槽子糕才花三元二毛钱,他给我十块,看来这个老邪门儿还是个大方人,给他帮忙,多跑几步道也值。
刘占山兴高采烈地离开刘家,在街上遇到何英子,何英子往道边躲,刘占山也没爱搭理她。他想去老黑家,刚拐弯,便产生一个特的念头,想看看这丫头在晚上溜出来干什么。
何英子靠在自家的柴垛旁。
刘占山在心里说:“这丫头准是学她妈,藏在柴垛后和野汉子偷情。何英子长得水灵,哪个爷们有这样的艳福?”
好心促使刘占山留下来,他蹲下身。
段名辉从刘占山跟前穿过,在柴垛旁拉过何英子,两人站着说话,刘占山听不清。
战斗兵团进驻刘屯,由于刘占山溜得及时,段名辉扑了空。他在刘屯蹲守三天,也从侧面调查了刘占山的情况,觉得当水鬼的事情蹊跷,便丧失抓人的信心,领着队员撤离。他舍不掉何英子,繁忙中找点空闲来约会。
刘占山听于杏花说段名辉来抓他,恨得咬牙切齿,又知道段名辉勾上了何英子,便把怒恨延伸到何荣普一家。他骂什么驴下什么崽儿,肖艳华是破鞋,何英子也是“马子”。“马子”这个词是从何守道嘴里学来的,在农村不通用,刘占山用它比喻不正派的女人,既表示他见多识广,也证明他有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
何英子和段名辉接触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个造反派头头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好。段名辉有文化,却不用在正地方,整天都是那几句革命口号,讲不出一点儿实在的道理。体格好,却不爱劳动,只会打打杀杀,见了重活就躲。何英子原打算找一个靠得住的丈夫,段名辉让她失望。
她把想法说给母亲,肖艳华说:“英子啊,别太挑了,小伙子不缺胳膊少腿的,又有前途,差不多就行了。”
被马文一次又一次的侮辱,肖艳华在悔痛的同时更感到对儿女们的亏欠。她抹了一把泪,泣声说:“妈不好,不知为啥走错了路,落个坏名声,会连累你的。人家不嫌咱,咱就别挑人家了!”
肖艳华把英子的想法说给了丈夫,何荣普的脑袋晃成了拨浪鼓,对老婆说:“孩子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咱们别管。”
“不管就得黄。”
“黄就黄。”
肖艳华扶着丈夫的肩,哭着说:“荣普,我对不住你,也坑了孩子,都是作孽啊!自从英子和段名辉处上对象,有些人恨我们,有些人看我们笑话,说啥的都有。如果真的黄了,准有人说英子随她妈,把屎盆子往她身上扣。”
经过无数次的磨难,何荣普也变得坚强些,他说:“人嘴两层皮,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咱宁可被屎盆子扣上,也不能让孩子委屈。”
何荣普不停晃动的脑袋仿佛传染了肖艳华,她也不停地摇头:“做个女人真难哪,吃了亏,还得让人埋汰,提倡妇女解放,到现在也没从铁索中挣脱出来。咱是两口子,有怨愤只能和你说,我和马文的事,你心里明镜似的,怨我吗?就说年轻时在大食堂那码事,明明是他逼我,为什么所有的罪过都让我承担?我是图吃的,甚至和男人耍贱,他马文就没错吗?让我游街,给我挂破鞋,都是马家人干的,凭什么这样对待咱哪?我看女人生下来就是遭罪的命!”
何荣普从来没有因妻子的出轨而过多地责怪她,都是默默地忍受,甚至同情和可怜她。何荣普说:“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吧,是我无能,挺不起身,让你靠不住。”
丈夫的宽容更让肖艳华感到自责,她痛苦地说:“不要说这样的话,别说这样的话了!你是可以靠得住的男人,就凭对我,对大壮,对小错。是你背负得太重了,不得不采取忍耐啊!”
何荣普觉得妻子把话扯远,问她:“英子这么大了,找对象的事让我管,我这当爹的怎么管?”
肖艳华问:“你说这个段名辉是靠得住还是靠不住?”
“这小子体格不错,打架吃不了亏。从目前看,他是追咱家英子,投入了真感情。他现在弄得红红火火,或许能有个好前程,当不上公社大官儿,也能和孔家顺混个平杵,就算咱们借不上光,最起码没人敢欺负英子。”
肖艳华说:“依我看还是让英子处下去。”
何荣普的头晃得稍慢些,话语很平淡:“孩子愿处就让她处,不处就拉倒,省得以后落埋怨。”
何英子听了母亲的意见后,又认真思考目前的处境,还怕提出分手会得罪段名辉,只好处下去。段名辉以为感情成熟,送来聘礼,并要求何英子去见他的父母,英子同意。段名辉暗示她回不来可以住下,遭到英子拒绝。
段名辉想方设法地提速双方的感情,打算尽快地把何英子娶到家,以便全身心地投入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中。他来何家,常常选在晚上,给英子讲革命的大好形势,教英子背诵**语录,喊四个伟大、三个忠于,听英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搂英子柔细的腰,还要抓挠英子凸起的前胸。
段名辉和何英子说了一些话后,把她搂进怀,何英子的双手搭在段名辉的脖子上,两人的脸贴在一起。
刘占山隐约看见,段名辉解何英子的上衣扣,他在心里骂:“这个外村的野狗,到刘屯来找腥,你也学大鼻子,要在大街上扑拉毛斯?我再等一等,你脱裤子时我再喊抓奸。你不是想抓我吗?这回我抓你,最好何英子反咬一口,让你蹲几年笆篱子。”
段名辉没有脱裤子,而是拽着何英子蹲下身。
何家的柴垛旁还有柴垛,中间有避人的地方,冬季猪哄草,在两个柴垛间絮了窝。段名辉手扶地,往窝里移动。
刘占山心里一阵激动,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如果两人进草窝,他就用柴捆堵,来个瓮中抓鳖,让段名辉身败名裂,媳妇娶不成,还得回家耪大地。
段名辉在草窝里伸出头招呼何英子,何英子不挪身。段明辉伸出手来抓,何英子往外挣,两人僵持。
刘占山着了急,怕何英子不就范,“抓鳖”的事就干不成,他在心里给段名辉鼓劲儿:“加把力,把英子拽进去。”
此时,马向前走过来,他穿着家做的布鞋,不跟脚,把地擦得“趿趿”响。
怕被别人看到,英子松开段名辉的手,两人伏下身,一动不动。
马向前在他俩身边走过。
刘占山小声骂:“这个胖老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出现,搅了一场好戏。”刘占山希望何英子的艳戏继续往下演,可二人站起身,亲密拥抱后分开,段名辉往村外走,何英子回了家。
刘占山不甘心,想跟出村外吓唬段名辉,觉得没必要。又想找何英子谈一谈,向她说明,跟段名辉不会有好下场。何英子进了屋,又不能跟进去。
好戏没演成,刘占山失去了到老黑家串门儿的兴趣,想回家,又停下来。觉得马向前来的突然,而且奔小学校的方向,刘占山跟过去。
小学校没有停课,白天还响着孩子们的读书声。到晚上,其他老师都回家,仅仅的一间宿舍里,住着女老师付亚辉。
宿舍里亮着电灯,付亚辉坐在炕桌旁批改作业。马向前轻轻敲了三下门,付亚辉开门放他进。马向前坐在付亚辉对面看写字,很挚诚。他不认字,眼睛却随付亚辉的笔尖动。付亚辉抬头看看他,嘴唇稍稍动了动,马向前“嘿嘿”笑,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这一切,被刘占山看在眼里,明白这是一对情侣,他怕惊扰付老师,悄悄离开学校。
回到家,刘占山立刻拿出十元钱在老婆面前显,见于杏花不十分在意,便主动把保媒的事作了汇报,并说:“你爷们看人从没走过眼,我说刘好,他就错不了,你看这个。”刘占山把十元票在手心上拍的“啪啪”响,笑着说:“我用三元二买的槽子糕,刘给我十块钱,正义的人就是这么大方。”
于杏花跟刘占山过了十几年,也学会俏皮人:“看把你美的,占这点便宜就找不到姥姥家,还穷白活呢!别忘了段名辉来抓你那阵子,吓得尿都出来了。”
提到段名辉,刘占山便想到在柴垛前看到的那一幕。要不是被马向前冲散,一定有好戏看。刘占山琢磨何英子该怎样往下演,看老婆的眼都变得异样,等六个孩子都睡下后,拉过老婆要亲热。于杏花推开他,装做生气的样子说:“又在外面中了邪,是不是想回来拿我开心?”
刘占山显得很秘,把嘴凑到老婆的耳根子上,小声说:“我看到新鲜的,何英子和段名辉钻了柴禾垛。”
于杏花说:“人家搞对象,钻草垛有什么新鲜?”
为了激起老婆的兴致,刘占山顺口胡编:“跟刘强搂着吴小兰钻草垛不一样,这两个人都光着屁股。”他见老婆不理他,又说:“何英子一丝不挂,体形迷人,身子可白了,和你当年渡大辽河时一个样。”
刘占山本想借此和老婆说些悄悄话,没想到于杏花翻了脸:“一个大老爷们,偷看小青年搞对象,你不怕瞎了眼!”
见老婆不爱听这些荤话,刘占山急忙改口:“我这是逗你玩儿,根本没见他俩脱裤子。我盯着他们,是想报仇。你段名辉不是想抓我吗?今天我来抓你,让全公社的人都知道段名辉耍流氓,也让村里人知道何英子是个马子。”
“啥叫马子?”
“跟我过了这么多年,连马子都不知道,马子就是野鸡。”
于杏花立刻问:“何荣普一家和你无冤无仇,你糟践英子图个啥?”
“段名辉和我有仇,何英子和他相好,他们是一路货!我恨段名辉,就不能不恨她!”
于杏花被反反复复的阶级斗争搞得晕头转向,她不知道丈夫的斗争哲学是对还是错。
刘占山说:“就赖那个马大胖子,把他俩冲散,也打乱了我的计谋。”刘占山见于杏花不理这个茬,又问:“你说马向前去了哪?”
“爱去哪去哪。”
“他去了小学校,缠着付老师。人家付老师正忙着写字,他坐在对面看,一个大字不识,还装文化人,瞅着付老师嘿嘿笑。”
于杏花说:“马向前和付亚辉处对象,村里人几乎都知道,正大光明的事,你去那看什么热闹?”
“咳,咳!这话怎说的?马向前十年前就说过,付亚辉给他当一天媳妇,他宁可挨枪子儿。都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想到真的让他吃到了。”刘占山问老婆:“付老师是文化人,又吃官粮,怎么能相中一个大老粗呢?”
“马向前心眼儿好,感动了付亚辉。”
刘占山慢慢地摇头,嘟囔着:“不是这么简单,不是这么简单啊,这老嘿算是捡了大便宜,捡了大便宜了!”
于杏花说:“付亚辉是反革命子女,不好嫁人,才屈身马向前。”
“也不是。在当前,成份不好的小伙子打光棍儿,好看的姑娘没有臭到家的。”
于杏花嫌刘占山絮叨,没好气地说:“人家的事,用着你刨根问底么?告诉你,付亚辉要嫁给马向前,是因为她丢过裤子。”
刘占山的两个大孩子都是付亚辉的学生,他敬重付老师,感激付老师对孩子们的关心和爱护,家里家外都称老师,从未直呼其名。付亚辉丢裤子的事,他更是避而不谈。
于杏花提到此事,刘占山板起脸,瞪着老婆说:“丢裤子咋地?在现实来说不算毛病!兴男人想女人,就兴女人想男人。在城里,男女一对眼儿就找旅店去睡觉,睡够了再找别人,没人说闲话。也就咱刘屯这个破地方,想亲热还得钻草垛,跟做贼差不多。”
刘占山是想替付亚辉辩解,他这是越抹越黑。见老婆不喜得听他“瞎白话”,又惋惜地说出心里话:“不管怎么说,付老师还是赔。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又念了那么多书,最起码也得找个秀才。你说马向前,只会说嘿也好,他俩在一起,那也太不般配了!”
“都说操心不禁老,我看你操心没个够。说付亚辉和马向前不般配,还有更不般配的呢!马向东混得出了名,长得也不咋样,人家找个高中生。那姑娘白白净净,又文静,挺招人喜爱的。”
“你说的是不是县城下来的红卫兵,那个姑娘叫辛新吧?”
于杏花说:“就是她。你说她和马向东般配吗?”
“啊?”
刘占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