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强坚信自己,坚信善良,坚信正义和光明,他常对自己说:“只要你把良心放正,走过的路都是对的。”
刘强骑马过来时,用砍刀打飞马向勇的镐把,是要震吓这个阴险毒辣的瘸子。马向勇丢掉镐把后,两条腿也确实软了一阵子,但他看到刘强横刀胸前,摆上自卫的架式,并不是主动进攻,他的瘸腿又硬朗起来。马荣往后退,他却站到前面,指着刘强说:“刘强你听着,我们今天是奉上级的指示抓你哥俩,并不是打私架,你要认步,立刻放下凶器,如果顽抗,罪上加罪!”
刘志把锹头对准马向勇,刘喜则笑嘻嘻地往马向勇身边绕,还故意吧镰刀藏在身后。刘强用眼睛示意刘志,刘志把刘喜拽到身边。
刘强问马向勇:“我们犯了什么罪?”
马向勇翻了翻眼皮,他说:“你们犯了四条罪。这第一,你们私挖电杆坑,没经过队里同意,这是明目张胆地对抗集体,对抗无产阶级政权,这个罪叫对抗革命政权罪。第二,你们挖坑为了挣现钱,走资本主义道路,这叫不走社会主义道路罪。第三,你们不让马向东挖电杆坑,你们这些成份高的人兴风作浪,这叫对抗贫下中农罪。第四,你们哥俩都是社员,不按时到队里出工,擅自到外面干活,这叫不遵纪守法罪。你们还有很多罪过,我没时间给你们列举,凭这四条罪,就可以把你们抓起来!”
刘强明知这些所谓的罪名哪一条也站不住脚,便问他:“马向东也来挖电杆坑,他犯了哪些罪?”
马向勇被噎了回去,但他终归不是等闲之辈,憋了一会儿,又憋出理由:“马向东是贫下中农,你们不能和他比,你们挖电杆坑是犯罪,马向东挖电杆坑是为了把电接过来,做得是革命工作!”
听了马向勇这些胡搅蛮缠的怪论,刘强觉得没必要和他争辩,他把砍刀抬一抬,在马向勇面前晃了晃,吓得马向勇后退不及,摔个仰面朝天。刘强说:“我一直在队里干活,没挖过这里的一锹土。至于挖电杆坑是不是犯罪,上级只有公论,你们这几个人无权干预。我现在告诉你们,立刻让开这里,让刘志平安回家,你们真要动粗,我刘强认得你们,我手中的砍刀和刘志手中的尖锹都不认人,你们不怕死,也得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
听到刘强这样的话,人们都要离开,马文不甘心,他截着人群不让走,并且站到刘强的对面,指着刘强说:“你装个屁凶?别说一把砍刀,就是拿枪我也不怕!”马文把手里的锹扔在地上,拍着胸脯说:“有能耐你往这砍,我马文不会眨一下眼。你唬别人行,吓唬不了我,想当年,老子也骑过马挎过枪,我闯江湖时,你还穿活单裤呢!”
刘志往前挺,被刘强拦住。马文看到刘强阻止刘志,变得更加强硬。他拾起铁锹,用锹尖对着刘强:“今天冤家对头,给你刘强两条路,有能耐你就先砍我,是屁蛋你俩就投降,把砍刀放下,让马荣把你绑起来,备不住屁事儿没有,不然的话,我们连你家的小崽子都不放过!”
刘强的心在冒火,愤怒的眼里杀气逼人,他竭力克制自己。
马荣见刘强不吭声,以为被马文镇住了,他把马向东等人推回来,自己也试着往前靠,还不停地给同伙打气加油:“谁先把这两个小子打趴下,谁就是好样的,妈啦巴,村里有好事,我让吴有金可着你。”
村里来了不少人围观,他们躲得很远,刀光剑影,血战就在眉睫,谁都怕溅上血。
但刘强看得明白,马荣等人惧怕砍刀,也怕快要气疯的刘志,只要坚持住,他们就不敢动手。
人群里没有吴有金和刘,让刘强更增加一份信心,他想:“往后拖延时间,一定有人通风报信,如果吴有金看到这种僵持的场面,最起码能把马荣叫走,刘来更好。”
刘骑着一匹黑马来到人群旁,由于下得急,他摔倒在草地上,边往起挣扎边呼喊:“谁也别动手,千万别动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马文跟前,夺下马文手中的铁锹,转身对着人群喊:“你们都回去干活,立刻回去!挖电杆坑是上级下达的任务,谁也无权干涉!”
羊羔子看到,这场架打不起来了,才敢伸头说话:“挖电杆坑是挣现钱,不能可着他刘志一个人,我们也要挖。”
刘撵着众人往回走,也让刘强收起砍刀,并且宣布小队的决定:“凡是刘屯社员,谁也不许白天挖电杆坑,要想挖,也得收工后。另外,电杆坑是公家财产,任何人也不许霸着。”
人们被刘驱赶着回了村,刘志也被撵回家,刘喜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刘强最后一个离开,牵着枣红马刚走几步,杨秀华从柳丛中钻出来。她跑上前,喘着粗气说:“吓死我了,没想到你哥仨这样虎,这要动了手,说不定出多大事?”
刘强用目光在甸子上扫一遍,看到匆忙进村的人们外,甸子上没有其他人,他催促杨秀华:“你快上马,咱俩早点儿回家。”杨秀华拽住马缰绳,小声说:“别着急,我想和你说说话。”
“先回家,咱们住对门儿,有多少话都可以说。”
“你这人就知道逞凶!”杨秀华站下身,用身体挡住刘强,假装绷着脸,眼里却露出笑,她说:“骑着马,手里拎把砍刀,挺威武,像个强盗。”
刘强的心情本来挺沉重,让杨秀华这么一说,又觉得挺可笑,随之轻松了很多。
杨秀华替刘强拍打身上的尘土,轻声问:“这棉袄冷不?”
刘强棉袄内的夹袄也是杨秀华做的,母亲把这事说了无数遍,只是他没往太多想。而此时,杨秀华不是问天气冷不冷,有意问舒服不舒服。刘强故意避开,他说:“我穿得多,觉不出冷。”
杨秀华一付失望的样子,她看了一眼天,扭过头又说:“西北方的天空有了云,小北风又刮得紧,再变天气,就要上冻了。”
“上冻就上冻吧,反正队里的粮食都打完了,就差送公粮,交粮也不怕冷天气。”
杨秀华斜视刘强,表现出很不愿听刘强说这样的话。
刘强说:“看样子是要变天,我得快些回去,把房后的风障夹上。”说完,牵着马走,把杨秀华扔在后边。
“刘强!”杨秀华态度生硬,喊声也很大,也让刘强感到怪。
在以前,杨秀华总以“刘强哥”称呼他,即便直呼“刘强”,也显得很温柔。
刘强停住步,等杨秀华跟上来。
杨秀华态度变得温和,怯怯地说:“刘强,你拉拉我的手。”
刘强拉起杨秀华的手,从心里觉得别扭。杨秀华也感觉到这一点,主动抽回手。她改变话题:“天一冷,就预示着快过年了。”
刘强和杨秀华并排走着,把枣红马扔在身后,目光投向远处。他的心内翻腾,把吴小兰翻了上来:
“天气一冷,就要过年了,光阴似箭,这一年转瞬即逝。和吴小兰分别已经一年有余,到现在也得不到她的确切消息。马向勇说他在城里处了对象,马文还说她在城里结了婚,她为啥不把丈夫领回来呢?又为啥不肯露面?”刘强在心里呼唤:“小兰啊,你现在生活得还好吗?你真的忘了生你养你的父母,忘了家乡的亲人吗?你真的不能回来一趟吗?”
正在刘强沉默之际,杨秀华拍打他的胳膊:“哎、刘强,我知道你想什么。”
被打断思路的刘强抬头问:“我想什么?”
“我不喜得说。”
刘强瞪她一眼。
杨秀华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她说:“刘强哥,过了年咱们都长一岁。“
“这是自然规律。”
刘强顺嘴说的话,把杨秀华噎得心里发堵,而她说出的话更显得干脆:“你是属蛇的,过了年就是二十五了。”
刘强低下头,他想:“在刘屯,二十五岁应该算大龄青年,同样大的小伙儿大多数成了家,没成家的也在张罗,只有像刘春江那样的四类子弟还不敢奢望女人。按理说,自己还能娶上媳妇,身边这个姑娘就在死死地追着自己,只要我同意,她立刻就能投入我的怀抱。可吴小兰在我心中的位置太牢固了,杨秀华替代不了她。”
人是高级动物,所谓高级,是他接受了上帝赋予的灵魂,灵魂不但让人遵守良善的法则,更让人的感情变得丰富,而丰富的感情又容易陷入爱情的泥潭。刘强在泥潭里跋涉着,越知和吴小兰的爱情没有结果,心里越抛不开她。刘强也意识到这是一种痛苦,他宁愿一次又一次地把这种痛苦品尝。
杨秀华说:“过了年我也超过二十岁了。”
“是不小了,姑娘过了花季就不好找婆家,你真得抓紧点儿,如果看不中本村的小伙子,可以在外村找一个,户口已经落上了,别人无法干涉你的婚姻。”
“你!”杨秀华显然生了气,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高:“你是榆木脑袋咋地?总也开不了窍。”
刘强明知杨秀华为啥生气,但他不想解释,也无法向杨秀华解释。刘强回头看了一眼,枣红马拖着缰绳在后面紧跟着。
杨秀华沉默地伴刘强走了一段路,她又说:“明年开春儿,我家就要盖房子。”
“我知道,房座子都垫好了。”
“房子盖好我家就搬过去。”
“嗯。”
“以后我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嗯。”
杨秀华愤怒起来,她猛推刘强,然后站在刘强对面,含泪说:“你就会说嗯怎地?就不兴问问我在想啥!”
“我知道你想啥。”
“那你为啥还无动于衷?”情急之下,杨秀华把埋藏心底的话倒了出来:“刘强,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村里怎样议论咱俩?”
刘强不吭声。
“你知不知道一个年轻姑娘对你的感情?”
刘强沉默。
“你的棉袄和夹袄是谁做的?”
刘强看她一眼。
杨秀华哭出声:“刘强,我真的比不上吴小兰吗?你说我哪点比不上,你说,你说呀!”
刘强的心一阵阵发酸,把眼泪流进心里,他的心灵在陈诉:“秀华啊,我刘强不是木头,何曾不知道你的感情?不是说你比不上吴小兰,是你们之间无法比。因为有了你,让我把吴小兰从心中抹掉,那是不可能的事,终生也办不到。”刘强说:“你不要和吴小兰比,你也不要提她。”
“提她不提她都是一样,村里人都知道她在城里成了家。我知道这是她的无奈之举,她也有可能没忘你们那段感情。”杨秀华抹掉泪,她又说:“刘强,不管你能不能放弃吴小兰,但你必须面对现实,你就是再用百倍的努力,也不会得到她!”
西北方的黑云向整个天空扩散,西北风吹透了刘强的棉衣,他感到冷,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
杨秀华追赶刘强,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
刘强站住脚,杨秀华还是不松手。
杨秀华说:“刘强,我还是叫你哥哥吧,我不该说这些让你伤心的话,我也没资格和吴小兰比。我家是外来的,又是地主,没有人拿我当人看。我也想好了,既然连你都看不起我,我这辈子就不嫁人了。”
刘强看着她,杨秀华泪如雨下。刘强张开臂,杨秀华扑过来,刘强抱住她,抱的很紧很紧。
天上的云聚着又散开,太阳躲藏着,天空飘下轻雪,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