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想和博士……不,失礼了。只是没想到,我这样的人居然能被博士这样地信赖,交付这样关键的工作。既然如此,我会竭尽所能,回报这份信赖。这次任务,我会照顾好大家的。”
说罢,她微微垂下了头,却又很快恢复了平时的那副样子,慢慢地远去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那漂亮的金发消失在拐角处,凝视着走道上亮起又昏暗下来的灯光,才蓦然地感觉到内心的惆怅。
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卡尔彼得城的日落已经到来了。
日轮化作火红,慢慢地沉落。在消失于地平线的那一刻,那巨大的火球投射出几缕最后的阳光,将移动城市森林附近的凯辛湖染成扎眼的通红,如血一般骇人。穹顶之下,几片云朵如魔焰一般熊熊燃烧着。渐渐地,天空化为了黑蓝色,墨汁逐渐渗透到天幕中。最终,光亮完全消失了,移动城市附近的这片土地陷入了黑暗。
“落日,月升。”
我站在峭岩上,紧了紧身上黑色的斗篷。
“那是什么,博士。”
“……不过是一场盛宴开始的信号而已,将军。”
身旁的老将同样是一裘黑衣,似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般,金色的眼中闪出不输年轻人的,猎鹰般的光。
“您不需要参加战斗,只是必要的保险而已。”
他有些遗憾地望了一眼里衣上的那一排勋章。仔细看过去的话就会惊讶于那些勋章的分量——乌萨斯帝国英雄勋章、胜利勋章、皇家近卫掷弹兵团荣誉勋章、克拉考战役奖章、四帝会战勋章……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足以让人在乌萨斯帝国内部用军功跻身上层的证明。
……只要他不是感染者,只要他还没被大贵族迫害。
“……了解了。”
赫拉格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不远处搭建好的军营。一个半小时之前,费拉洛夫的部下——包括了他自己的直属部队,卡尔彼得城内临时征召的大量民兵,以及前来协助的两个近卫掷弹兵团组成的混合部队,已经秘密进入了这片森林,悄然搭建起了营帐,生怕被雪怪小队提前发现。费拉洛夫自己的人不说,这两个近卫掷弹兵团都曾参与过围剿雪怪小队的镇压任务,被冻成冰块再被敲碎的感觉,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整支军队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准确的说啊。”我看出了赫拉格的想法,只能暗暗地叹了口气,“无论您和您那位老战友有着怎么样的情谊,他们现在是我们的敌人。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送雪怪小队最后一程了。”
赫拉格那高大的身影一僵。
“最后一程……么。”
他不断喃喃重复着我的话语,情绪很明显地悸动了一下,这在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兵身上并不常见。虽然这一点也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赫拉格不过是我所做的计划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的后招,因为人不可能完全摒弃旧情。无论是乌萨斯帝国的军队,他老战友爱国者的养女,甚至是罗德岛。
我掏出了通讯设施。
“煌,报告状况。”
“是,博士。小队目前一切顺利,霜叶、陨星和杰西卡情况良好,随时都可以出动。”
“很好,计划的收尾工作交给你们了。”
我和赫拉格一样抬起头,望着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的凯辛湖。那里是卡尔彼得城重要的水源来源地,也算一处独特的自然景观。
“当生命之水化作血色时,又是什么样子的景象呢?”
看了一眼轻巧的手机上的时间,是时候了。
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计划和备案的同时,我打了个响指。
“盛宴开始。”
话音刚落,森林中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裹挟着落日下的晚风,向着雪怪小队的营地席卷而去。在同一时间,我暗念了一句咒文,一对巨大的血光羽翼从背后生出。我腾空而起,宛若焚城前翱翔的魔龙,向着凯辛湖飞去。
雪怪小队的营地遭到了残忍的屠戮,几乎所有的活人都被屠杀。
这是乌萨斯帝国的围剿行动,对整合运动的清理。
午夜零点,完全包围了营地的乌萨斯帝国军以两个皇家近卫掷弹兵团为矛头,雪怪小队副队长奥格斯。马尔蒙的犬牙为内应,里应外合对营地发起了攻击。尽管仍忠于他们“霜星大姊”的小队成员及时敲响了警报,却对背后的暗箭没有防备。在奥格斯的部下和雪怪小队内斗的时刻,皇家近卫掷弹兵团的到来给予了他们毁灭性的打击。
身着黑色军装和军帽的他们人手一把带刺刀的拉特兰长铳和数枚源石法术作为驱动的手榴弹,而他们的作战方式也残忍而高效——排成整齐的线列推进,在目击到敌人的时候投掷手榴弹,随后列线阵使用长铳射击,最后变为散兵阵型近身白刃战。严明的军纪和经过残酷训练的战斗技巧让陷入混乱、互相内斗各自为战的雪怪小队各个成员毫无反抗能力。微弱的寒冷结界被突破,草草建造的营地化为了坟场,所有穿着白衣的雪怪小队成员被杀死。近卫掷弹兵们举起象征荣光和力量的鹰旗,蹂躏着曾经让他们惨遭失败的雪怪小队;费拉洛夫的部下们挂满了扭曲的惨笑,将双手沾满了鲜血,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而奥格斯的鹰犬则充满着恐惧,如疯了般地放任自己手中的武器杀死穿着和自己相同的衣服,曾经肝胆相照的战友和同胞。
黑暗的夜晚也忍不住落泪。一声轰雷,风起云涌,倾盆的豆大雨点泪水般地落下。然而这泪水洗刷不了血腥,反而将整个营地染成一片通红,犹如一曲烈士最后的挽歌。
这场战斗在费拉洛夫的率领下,看起来十分顺利。当然啦,雪怪小队已经在龙门损失过半,奥格斯。马尔蒙的倒戈,罗德岛博士的情报之类的因素,在他肥大的脑子里应该是不存在的。
曾经荣获卡西米尔屠夫这样恐怖绰号的费拉洛夫并不算个军事家。严格来说,他一直以来做的一切就是带着部队鲁莽冲锋,包围歼灭,烧杀淫掠。只是这一招在数量和训练上都处于绝对劣势的雪怪小队面前格外奏效,他的部下和奥格斯的爪牙一同,没花什么力气就全歼了被困在营地内的雪怪小队成员,包括那些躺在床上的病号和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他们将是费拉洛夫战报上一个不值一提的数字。
然而他并没有抓到作为领袖的霜星。而就在这个时候,罗德岛的博士联系了他,说根据奥格斯的情报,霜星在极少数精英小队成员的保护下向着凯辛湖一路撤退。同时博士还告诉他,奥格斯本人暂时被罗德岛保护着,不过如果公爵阁下不介意的话可以顺手把他也收下——费拉洛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对这种人实在没什么兴趣,就扔给那个博士自己拿去玩好了。
此时,费拉洛夫坐在装饰豪华的临时指挥部里,惬意地半躺着,品尝着杯中的玻利瓦尔咖啡。对他而言,喝咖啡就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而在他身后,送葬人,那个罗德岛送给自己的部下,正侍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战术屏幕——对费拉洛夫来说,这个部下比之前被关进去的侍从舒心很多,话少,办事效率高,看着就可靠。不得不说,罗德岛的博士还是送了个好礼物给自己的。
经过大半个夜晚的激战,雪怪小队已经全军覆没,只剩下霜星带着最后所剩无几的残党,背对着凯辛湖做着负隅顽抗。为了尽快了结战斗,甚至指挥部里的卫队都被费拉洛夫派到前线,只剩下作为贴身侍从的送葬人保护自己的安全。他看着那些代表敌人的红点被一个个抹杀,忍不住轻蔑地笑了出来,用看待废物的表情一样看着屏幕。
“这就结束了?这就是所谓传的雪怪小队的真正实力?这就是那个霜星睿智的指挥?这就是整合运动这小庙里的大佛?真是有够可笑的呢。”
看起来,这场盛宴,他确实乐在其中。
送葬人通过窗户,望着外面的景象。月亮已经完全挂在了夜幕中,天空中散发着淡淡的黄色。而再等多那么几个小时,在破晓降临的时候,霜星就将迎来最后的终结。缺少了黑夜的庇护,雪怪小队的最后成员也将无力对抗压倒性的大军。
那个时候,就是欢庆胜利的时候了。
他紧了紧手中黑色的铳,眼中依旧是那副机器般的表情。轻轻地为铳上了膛,没有任何的异常。在那个瞬间,费拉洛夫一跃而起。
“快!送葬人,护送我去最前线,我要欣赏那个感染者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痛苦求饶,生杀都由我决定的样子!让我们拿她最爱的部下的尸体去喂乌鸦!她的头盖骨给我当碗使!”
“遵命,公爵阁下。”
送葬人无言地打开了铳的保险。在费拉洛夫站起身冲出门的那一刻,枪声响了。
霰弹穿过他肥硕的身体,贯穿出数个血洞。失去了生命的肉团扑倒在地面,几乎翻白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理解的情,办公椅上却还残存着那团肥肉留下的体温。
月光洒落在地面,照亮了他身躯下不断蔓延开来的血,那是死亡的征兆。
“工作完成。”
上一刻还想着像撞翻拦路狗一般撞翻对手的肥马,下一秒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霜星痛苦求饶的那一刻,他永远也看不到了。
在血与剑的舞台上,生与死,转瞬之间。盛宴,也即将落下帷幕。
只是很多人看不到落幕的那一刻。
人们害怕夜晚,是因为夜晚有着无穷的黑暗,而人永远对未知感到恐惧。而更多的时候,恐惧和绝望是亲密的姐妹,如影随形。
一如当下。
月光如水,却也如强酸一般腐蚀着大地。凯辛湖边的树丛将月光切割成许多的方块,如希望和未来被切得粉碎一般。明亮的湖水,倒映着寒冬的爪痕。
霜星的双腿已经脆弱得难以支撑起她的身体,女性的柔美身段此时成为了她沉重的负担,美丽的面庞饱经痛苦,柳叶眉间闪烁着绝不屈服的毅力。那一身白色的衣服早已被血液和汗水浸透,身后的披风支离破碎。一场场的生死战斗,让她陷入了如此的惨境。
尸山血海之中,她正做着负隅的喘息。月光之下,遍地的冻裂的尸体如同土地的裂痕一般刺眼。低温的炼狱中横放着无数的尸体,有不知道为了哪一方而战的白色雪怪小队成员,有黑色的近卫掷弹兵和费拉洛夫的爪牙。面容已经模糊,血红和肉块混合着暴雨粘稠在一起,与污泥一同被玷污。眼前的情景用文字、用图片甚至用影像,也难以还原其对人心灵的震爆。若是人们发明出了比地狱还可怖的词汇,那一定是形容这里的。
雪怪小队受过爱国者的军事训练,战斗力和纪律在整合运动里数一数二。然而,当中的不少人却还只是大孩子一般的年龄,也没有出众的战斗天赋,在以杀人为业务的近卫掷弹兵面前就如婴儿一般稚嫩。在一轮轮的手榴弹投掷、齐射和白刃战中,即便是霜星动用一切法力降低温度来迟滞敌人也难以挽救身边所剩无几的护卫,他们一个个倒下。乌萨斯人的攻势步步紧逼,局势已经完全没有翻盘的地步。
在那个瞬间,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身边都是一片黑色,已经没有白色的人了。
寂寞、空虚、愤怒、恐惧,从心脏开始,顺着血液流遍她的全身。如黑色猎狗一般的近卫掷弹兵又一次排着整齐的线列向着自己推进。显然,不只是因为所谓的纪律性,绵羊一般的实力让他们难有那个胆量单枪匹马接近霜星,稍有不慎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对猛兽本能的恐惧,没有人想要激活眼前这么一个濒死却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
在这一刻,杀声震天的战场化作了一瓢绝望的死水,清风也吹不起半点波澜。
双方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
霜星累了。
在龙门失去了一半的同胞,在这里失去了另一半。一直以来信任的副手背叛了自己,一直以来陪伴的人们离开了自己,一直以来对抗的帝国,就这么将脚踩在自己的脸上,羞辱着自己。不过是个可笑的败者,只有内心不断燃烧的愤怒和尊严还让她苟延残喘地没有屈膝下跪。内心早已枯萎,再也看不到战斗下去的希望。她漠然地看着举枪对准自己的近卫掷弹兵们,露出了一丝苦笑。而那些黑色猎狗则如临大敌地握紧了手里的长铳,担心眼前的白兔子将杀招对准自己。
“大姊……”
如蚊子一般的声音,从肉块堆里传了出来。霜星惊愕地侧过脸,看到的是让她永世难忘的景象。
杨格。达文。在一切开始的时候就加入了雪怪小队的元勋,自己最信任的同伴。此时的他半身被血水吞没,魁梧的身躯布满了弹孔和刀伤,隐隐可见渗血的五脏六腑。右腿被刺刀活生生地砍断,左腿被寒冰所冻结,血液将发丝凝固在了惨白的脸上。
“杨格……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咳,咳咳……”
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溅而出,化作了猩红的氤氲。
“大姊……我……好冷,好害怕……”杨格的脸上,写满了未名的苦涩。
“不冷的!不冷的!”霜星高声喊着,仿佛下一秒,杨格就会离他远去,听不到她的呼声一般,“我抱着你!我抱着你!抱着你就不冷了啊……!”
将身体融入那一滩血肉中,她抱住了那垂死之人支离破碎的身躯。
“哈,哈哈……”杨格用力翘起嘴角,挤出了笑容,“能被大姊抱着死去,好高兴啊……”
“杨格!杨格!!”
霜星一声一声地哭嚎着,望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躯体。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滴答滴答地落在那还在微笑的脸上。
“杨格……”
“我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生命的火焰熄灭,直到帝国被化作一片冻土,直到害死我们兄弟姐妹的所有人都被埋葬——!”
她站起身,迅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幸运的是,还没有到作战的负荷,源石法术可以继续使用,意识也清醒着。抬起头,霜星望着明亮的月光,抹去了眼角的泪花。
她抬起手。在那个瞬间,仿佛受到什么吸引一般,无数的冰晶凝聚而成,寒意向着霜星涌去,以排山倒海之势陡然提升着。与此同时,四面合围的近卫掷弹兵们终于等待不急,拎出腰带间的手榴弹,对准霜星所在处投射而出。
霜星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乌萨斯帝国的走狗,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感染者真正的实力!
在线列阵齐射的间隙,一道寒光正优雅而游刃有余地穿梭着。怒火在心中燃烧的霜星以燃烧自己生命为代价,释放着超负荷的源石法术!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只是那一身带着出色保暖与供热功能的特质军装还维持着近卫掷弹兵们的阵型。
一枚枚手榴弹投掷而来,但霜星凭借并不逊色于优秀战士的敏捷,瞬间躲了过去,避开了一次次的爆炸。下一刻,她迅捷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最前排的近卫掷弹兵们眼前,双手打开,背后一排寒冷凝聚为的冰刀如闪电般劈过,正中那一排近卫掷弹兵的胸腔。伴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这些高大强壮的士兵痛苦地倒下,被冷冻得甚至没有死亡前的挣扎。后排的近卫掷弹兵因为纪律迈步补上,动作却迟滞了几分——毫无疑问,再出色的士兵也会畏惧死亡——然而在那短短的瞬间,霜星的身躯四周闪过一周寒气。
“咔嚓——”
凝聚在她身上的冰雪元素,如龙卷风的旋涡一般爆裂开来。近卫掷弹兵们的特质军服也难以抵挡这种恐怖的寒气,身体中流动的血液在瞬间被冰封,雄壮的身躯纷纷向后倾倒,跌落在大地上,发出冰块碎裂的响声。体温、血液、心跳、思考,在瞬间被冻结。前一秒,他们还在尽情屠戮毫无反抗能力的雪怪小队成员;下一秒,这一排排黑色猎犬甚至没有害怕和颤抖的机会,便被冻成了冰雕。
“死吧,帝国的走狗——!”
再一次骤然发动的,是寒冷的白光。再厚重特制的军服、再耐寒的种族,在霜星这种等级的源石法术前也毫无反抗力,原本引以为傲的线列阵此时却成了他们逃跑的阻碍,惨叫声和冰块的破碎声此起彼伏。正所谓因果报应,被无情地屠戮的感觉,此时被全数奉还给了这些黑色的猎犬。霜星每一次挥动身后的冰刀,就有一排近卫掷弹兵被击杀;伴随着杀戮,她的表情也愈发狰狞——然而身为雪怪小队的领袖,她没有被愤怒完全吞噬理智。她很清楚,最强大的敌人永远躲在这些小卒的身后,等待着她露出破绽。
而她没有等多久。
“费拉洛夫公爵的命令:全军立即撤退,返回原雪怪小队营地驻扎,等待进一步指示。”
“得令!全军,撤退——!”
近卫掷弹兵领头的一人喊了一句,整齐的线列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当即四散而开。高大威武的近卫掷弹兵们和早就吓得躲在后面的民兵一同溃逃而走,那副样子完全让人想不到皇帝的近卫部队,倒是像极了落水的吠儿狗。
霜星眉头一皱,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一阵难以言表的,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她的心头。而很快,她的担忧就印证了。穿着黑色斗篷,背后闪烁着血一般的羽翼,方才那个声音的主人,缓缓在烟幕中降落在地面。他背过双手,完全没有作战失败的感觉,反倒是用饶有兴趣的眼,打量着已经伤痕累累的她。
“是你。”
“好久不见啊。雪怪小队的队长。还记得前不久你在切城那副耀武扬威、居高临下的样子么?霜星。”
“——还是该叫你的名字呢。叶莲娜。”
手中一把手半剑,上面闪烁着黑暗的钢铁印记和血红的纹路。迪蒙诺。克拉克斯博士微笑着,审视着待宰的野兔一般,傲然地站立在狼狈的霜星面前。
她的目光与我的视线如子弹一般在空中交错。霜星灰色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而那熊熊燃烧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副深黑色的阴暗怨毒的目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对于乌萨斯是怎么找到雪怪小队营地这一点,想必她已经有了答案。
“恶魔……不会让你有时间留下遗嘱的!”
下一秒,她的身体弹射而出,凝聚在手心的寒流让大地凛冽地冷冻了下来。
撕裂空气的寒冷伴随着她青筋暴起的右臂,直插我的胸口,却被我一个侧身,轻轻地躲了过去。攻击时裹挟的冰雪和冷风拍击着我的面颊,衣袍的一角被冰刀所割断,布片飘落在大地上。
“可惜。我还在龙门的时候,就把你的战斗记录看了不下百次。你的出招和动作,我可是能一下不漏地模仿出来哟。”
“无论如何,都会将你击碎!”
她眼决然,手中的左拳早已赫然对我挥出,身后悬浮的冰刀也如收到指令一般,齐齐向我飞刺过来。
“冬痕。忘川极地!”
带着逝去兄弟姐妹的遗恨,凝聚着无穷无尽的杀意,凝聚全身气力,舍命发动的震天动地的一招,目标是我的心脏。伴随着她的战庭欢呼,穹顶之上的乌云似也在重新聚集,黑云间电闪雷鸣的咆哮也与她的气势应和着。
“以血偿血——”
指尖抚过剑锋,划出细细的伤口,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液。下一刻,伴随着血液的蒸发,无尽的凛冽被化解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高温,四面都仿佛在燃烧的火焰,要将冰雪融化一般。
“龙焰。”
眼中带上了不可思议,霜星身上的寒意被我完全逼退,她身后悬浮的冰刀在触碰到我的前一刻化作了蜡烛,被暗红色的火焰灼烧着,融化为冰水。场地中极寒的气息被烈焰中和,气温回复到正常。而做完这一切的我,口鼻中也狂喷出殷红的鲜血。
直接用火对抗霜星这种等级的冰冻法术,消耗实在太大了。
“冰与火,真是难以相融啊。你面对的,可是『黑火』哩。”
霜星最后的体力被那超负荷的源石法术耗尽了,她瘫倒在地,趴在地上绝望地喘息着。
“喂喂,那个在切城杀人如麻,把霜叶、陨星和杰西卡逼入死路的『霜星』到哪里了?真想再看看你在切城趾高气昂的模样啊,『叶莲娜』。”
我轻蔑地蹲了下来,在咬牙切齿的霜星眼前,狠狠地用言语羞辱着她。
“可恶……”
“以眼还眼,以血偿血,你让罗德岛和这个世界留下的血,得加倍奉还啊。”
霜星灰色的眼睛,等待着被处刑的那一刻。俊俏的面容上已经显示出决绝——死亡固然痛苦,但是比起目睹着自己的兄弟姐妹没被杀死的悲愤,灵魂的解脱实在是一种恩赐。
那黑红色的剑,似乎也在为即将饮血而兴奋,血红的纹路闪烁着诡异的光。
天空的月光被阴云遮蔽,闪电伴随着雷鸣在天空中时隐时现着。我将身形埋藏在阴影中,一脸惬意地欣赏着霜星的惨状。
“我问你啊。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还是在屈辱中苟延残喘,你会选哪一个?”
我笑了笑,玩味地问着她。
回答我的是一束愤怒而危险的冷光,让我的心里升起一阵不爽。
“看来你会选后面那个呢。不然,你早就该自杀了,不是吗?”
“你这个恶魔,疯子……”
她艰难地抬起手,做出想要凝聚寒意的动作,却被我一脚狠狠地踩中了手背,骨头似乎都发出咔嚓的断裂声。霜星的表情掠过痛苦的色,却没有发出一声哀求。
“恶魔,疯子么……呵呵,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呢……你们在切城做的那些事,可不就是恶魔和疯子才会去做的么……呵呵……”
那声音很低,我甚至不知道霜星听到了没有。唯一清楚的,是我自己的内心。
“可笑的恶鬼。”
躺倒在地的战败者,凛然地冷笑着。她已经伤痕累累,衣物破碎般地挂在身上,布满了弹孔和爆炸后的焦黑。鲜血顺着额头滴落,黏在白色的头发上,双耳也是一片鲜红色。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那凛然的锐气。
“杀了我。”她冷笑着,犹如慷慨赴义的烈士,“快啊!杀了我,恶棍!磨蹭什么?!”
我还给她的是一招狠狠的踢脚,靴子正中她柔软的腹部。让她捂着小腹痛苦地颤抖起来,然而却还是不肯发出一丝哀嚎。
啧,精力还高涨着么。看来得让她心悦诚服才行呢。
“你对战败很不服气么。那么,就让我来赐予你想要的公平。”
我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试剂瓶,滚落到她的眼前,里面装这些黑红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你给予的最后仁慈?”
“呵。这是源石工艺制作出来的恢复药剂,罗德岛隐秘的最新研究成果。使用者恢复全部的源石法力和体力,伤口也会愈合,唯一的代价是感染或者轻微加剧矿石病——不过料想现在你也不在乎吧。”我轻笑着,望着她疑惑不解的目光,解释着,“放心,这玩意儿贵得很。而且现在要杀你,用刀剑比用毒药要便宜多了。”
霜星并不愚蠢,这番话的意思她很快就理解了。然而,那副疑惑的表情,却始终没有消散。看得出来,她对这所谓的恩赐感到了迷茫。握紧了双拳,霜星想要站起来,浑身的创伤和过量使用法术后身体的破碎却让她难以动弹。那绝望的眼,仿佛希望这试剂瓶里装的是了却生命的毒药。
比起苟活,看起来更希望面对死亡么……有勇气。我在心里夸赞了一句。
“……你这卑劣的施舍,理由居然是所谓的『公平』?”她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一声。虽然生命看起来即将耗尽,但那愤怒的眼瞳却还满含着生机。
“施舍,要讲条件。谁强大,谁才能施舍。而现在,我杀掉你就像按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喝了这个,你永远就不会知道答案。”
我笑了笑,打了个响指。
“骰子已经掷下,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吧。”
她抬起头,试图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然而霜星失望了,那张微笑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输了,她在这场心理上的对决中一败涂地。我很明显地察觉到,虽然霜星毫不畏惧死亡,但她的心里却有着一丝胜利的希望。而这一丝希望则被我捏在手中,轻而易举地牵着她的鼻子走,她话语中的不屑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自尊而已。
我依旧是那副微笑,看着霜星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拧开瓶盖,将黑红色的液体倒入口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黑色熔岩般的刺激味道,并不好闻,却足以让人清醒过来。
霜星低沉的脸上慢慢泛起了血色,伤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开始愈合,兔耳朵也好像兴奋地在颤抖。不到十分钟,原本奄奄一息的霜星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她拍了拍身上的污泥,一跃而起,寒流环绕在她的周身,释放出本应属于雪怪小队队长的那份威压。而我只是默默地动用起自己的源石法术,背部的血翼若隐若现,黑红色的光芒慢慢地压制了霜星的寒流。
即便是巅峰状态,这一次的试探里霜星依旧败下阵来。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霜星依旧用寒冬一般的双眼盯着我,却好似看着凯辛湖的湖水一般,那灰色瞳孔里倒映出的,还是我微笑的表情。
“这一场盛宴才刚刚开始,方入席就问这种问题,有些失礼呢。”我翘起了嘴角,“这是我邀请你玩的一场牌局。亮出双方所有的手牌,我赌的是整个罗德岛还有我自己的一切,至于你——”
被纯黑的眼睛注视的霜星,动作里显现出了格外的不自在。
“是你的肉体和尊严。若你战败,就加入罗德岛,为我等所用。”
“赢了我,这条命任凭处置。”霜星在那个瞬间,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怕你没那个胆子和实力。”
“胆子不过是鲁莽的另一种说法罢了。而对付你,我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够了呢。这把『黑火』,便是为你准备的。”
玄色的手半剑一横,手指处伤口的鲜血飞溅而下,在触碰到剑锋的那一刻,熊熊的黑色火焰于剑刃处燃烧起来,好似一把巨大的火炬。
两道身形一闪。一侧为冰,一侧为火,头顶是压城的黑云,脚底是尸山血海的舞台。奔雷躁狂地咆哮着,如为决死的烈士奏响最后的赞歌。本站随时可能失效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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