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年老,桑榆景逼,妯娌骄悍?鹤鸽无依,更家中无父兄,眼前没儿女,有一餐,
没有一餐,置更衣,典卖冬衣,这等穷苦,如何过得日子?这便不得已,只得寻
出身。但自我想来,时穷见节,偏要在难守处见守,即筹算后日矣。
却说明朝时苏州昆山县有一女子,姓陈,他父亲叫做陈顶聪,只生他一女。
母亲周氏生他时,梦见有一白鸽飞入床帏,因此叫他鸽儿。鸽儿自小十分聪颖,
他父亲教他识些字,看些古今《烈女传》,他也因识得字儿,颇甚得意。
万历十八年,他已十七岁。周氏忽然对陈顶聪道:「我当日因怀鸽儿时,曾
许下杭州上天竺香愿,经今十七年,不是没工夫,便是没钱。今年私已攒下两匹
布,五七百铜钱,不若去走一遭,也算遂了心愿。」
陈顶聪道:「你走后,这个女儿怎么着?」周氏道:「你且照看着,倘照看
不过,我便将他带在身边又何妨?想他常年守在闺阁,有甚见识?这一趟出去,
也让他出一出景。」
夫妇计议已定,陈顶聪便去约了一大船,次日送他母女离了家中,望杭州进
发。来至平望,日已落山,大家告船都连着一帮歇了。船中内眷都捉对儿上岸,
上茅厕中方便。
周氏与鸽儿也上得岸来,遇着一个妇人,却是有些面善,细看,正是娘家一
远房姑母之女。便上前道:「敢问面前这位大嫂,是被唤着李银姑的么?」
那妇人回首,将周氏上下一溜儿仔细观望,又将陈鸽瞧了- 会儿,方道:
「看这孩子,便知是周氏之女,数年前你回娘家,我还抱过哩。好几年不见,你
这女儿倒长得真个好看,都吃了茶未?」
周氏道:「适才舱中吃过了。」正说话间,只见归家船上跳起一个小哥儿来,
年仅十七、八岁,穿着纱绿绵绸海青,瓜子红袜子,毛青布鞋,且自眉目清秀。
那后生上得岸,径往周银姑身旁立去。
银姑道:「这是我儿,才上学,叫着善宝。倒也肯读书,识得字,与你姑娘
年纪相当,只是少出世面,逢人便躲。」周氏道:「我出嫁那阵,这孩子刚出生
没几日,往后回娘家看见村头飞跑的那个小子,许是他了。」
善宝闻听二人将他头足品论,面色微红,当下便躲在娘身后。银姑欲拉他出
来与周氏母女见礼。他如何肯?却在肩旁看着周氏侧边那个穿着红衫儿的小姑娘,
十分的惹眼,只觉他生得一副好模样儿,怎见得呢?有一段词儿为证: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
眼横秋水黛眉清,埂指尖尖青笋。
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
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善宝定眼将鸽儿撩看,那女孩儿又如何不见得?只是羞于逢面,只得垂手而
立,满颊早有绯红一片。却又听见两位大人闲话,闻得银姑道:「看你这女儿人
物整齐,且又聪明,可择亲么?」
周氏道:「他父亲早有许亲之意,只是要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
聘礼厚薄倒也不论。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情愿。有多少豪门富室
日来求亲,当家的访得他子弟才不压众,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轻允。」银姑道:
「原来如此。我看这姑娘也实在好个身段,好个脸蛋儿,倘不择个好佳婿,实不
般配。」
说这话儿,银姑使又将儿子拉扯,要与这母女见礼。善宝只是不从。周氏见
这老妇人狠劲儿拉儿子与他母女见礼,十分诧异,却又不便相问。
且说两家人在岸上逗留了约莫一个时辰。便纷纷上船启航。两家把船镶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