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事物慢慢崩塌,却无能为力更让人难过的呢?
这种难言的痛苦,像无数条小虫啃咬着陆子安的心。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釉面为什么会裂?
如果是温度的原因,为什么不是在最初就产生裂纹?
如果不是温度的原因,那为什么出窑以后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
诸多疑问,在陆子安脑海中来回盘旋。
与众人所担心的他会伤心什么的相比,反而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更让他在意。
陆子安定了定,缓步上前。
“其实……”有位老师傅看了眼依然在不停迸裂的茶壶,犹豫地道:“钧瓷有一特殊的品种,就是以裂闻名的。”
“冰裂纹?”陆子安自然也听说过,他低头仔细地看了看:“嗯,也有种冰裂纹的感觉,这纹理迸裂得还是挺有美感的。”
钧瓷冰裂纹一般在青釉(包括月白)系,黄釉、以及单色釉中比较明显。
而眼前这茶壶,月白的壶身上,冰裂的纹路纵横交织,极富韵味。
众人不禁升起一丝希冀:莫非,这真是传说中的冰裂纹?
可惜,陆子安的下一句话无情地戳破了他们的所有期待:“但是这个虽然有点像,却不是冰裂纹。”
“怎么说?”
关于钧瓷的开片,陆子安这些天休息前都会仔细查看典籍,对此知之甚详。
“钧瓷开片,和裂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陆子安伸手轻轻一抚,摸在原本光滑平整的壶身上时,指腹会有略微的刮蹭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裂纹。”
看着和开片的很像,但是这种裂,是由内及外,层层断裂。
虽然也很美,但是触之刺痛,如果用力,那必然会被割破皮的。
“钧瓷的开片则不一样。”陆子安端起仍在不停开裂的茶壶,仔细观察着这上面细细的,像须根一样交错的纹路:“看着相似,但真正的钧瓷裂,看着是裂纹,摸上去,却是光滑的。”
灯光照着壶身,欲透不透的朦胧感,瞬间撷获了所有人的心。
如果这真是开片该多好啊!
裂纹,使钧瓷“活”起来了。
真正的开片,是瓷的毛细血管,是鲜活的生命。
它在不停地延伸,不停地开片,说明它每一刻都是不同的,在随着时光的流逝而不动声色地发生着变化。
“另外,就是这声音。”陆子安将它捧在耳边,仔细地倾听着每一下开裂时的声响:“真正的开片,该是细微的,唯有在夜深人静、心清似水时,把钧瓷放在耳边,才能听到这种轻微的声音,如屋檐风铃,如幽咽琴音,更像,一朵花在绽放。”
虽然很不甘愿,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辜负了众人对他的期待。
由木雕入玉雕很轻松,再由漆艺接触景泰蓝,他也没遇到过太大的挫折。
一路顺风顺水,带给了他一种无往不利的,错觉。
没有人是万能的,工艺路上,走捷径更不可能。
听他这么说,众人各自对视一眼,纠结地道:“那,陆大师,您的意思是这个茶壶,废了吗?”
十窑九不成果然不是虚名,这钧瓷,太难了!
难于上青天,竟然连陆大师都失手了!
出乎意料的是,陆子安仔细端详着这个茶壶,不仅没有难过,唇角反而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它很好。”
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月白色,倒真是很难得的。”
“天青月白赛翡翠啊,虽然……但我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窑变。”
众人七嘴八舌,努力地酝酿着安慰的词语。
倒是有一个人,冷静地分析出了利弊:“虽然这茶壶裂了,但也算是给我们指了条明路,至少,说明这个大方向还是对的,既有渐变的窑变,又有冰裂纹,如果能消除这种不好的影响,这简直就是完美的钧瓷了!”
陆子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的,所以什么猜测都没有意义,我们需要的,是实践。”
“什么实践?”
有人举起手:“陆大师是要继续实验吗?我背下了您之前的完整步骤,可以协助您的!”
其他人也纷纷请缨,陆子安只是淡笑着摇头:“首先,是需要找到它开裂的原因。”
怎么找?当然不是盲目动手。